大衛律裡明确規定,案件的管轄權在案發地。
裘智有周讷的批複,跨縣辦案合法合規,但海氏的命案發生在涿州。裘智把海氏的遺骨給挖了回來,連帶着金多寶殺人的案子一起判了,确實有些越俎代庖。
三十天破案的期限,就像一把利刃懸在裘智的頭上。他一時心急,想趕快給柳管家定罪,竟忘了這事了。
裘智心裡一緊,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全看刑部怎麼處理了,重則杖一百,輕則罰俸。
裘智不願在喬師爺面前露出難色,神情依舊鎮定,不露聲色道:“我請你是來做師爺的,不是讓你過來教我怎麼做老爺的。”
裘智到底年輕,面上裝出一副談笑自若的樣子,還是被喬師爺看出他色厲内荏。
喬師爺内心得意,獰笑道:“您這官快做到頭了,我想教您做老爺,也沒時間了。”
裘智鎮定自若:“這個案子發生在涿州,理應由涿州縣令審理。不過大衛律規定,若案件牽連多地,還有輕從重,少從多,後從先之說。(注1.)”
裘智覺得這事硬要掰扯,還是能找出理由争辯一番的,并不是完全沒有轉換的餘地。
喬師爺冷笑數聲,臉上滿是嘲諷之色,陰陽怪氣道:“都是殺人案,有什麼輕重之分。”
裘智被喬師爺一通冷嘲熱諷氣得腦仁疼,臉色發青,袖下雙拳緊握,咯咯作響。
廣聞知道裘智身體不好,生怕氣出個好歹來,眼神滿是擔憂,叫了聲,“少爺。”
裘智深吸數口氣,用手按了按太陽穴,然後指着門,冷冷道:“你是聽不懂人話嗎,我再和你說一次,我不找你,你不要出現在我眼前。門在那,你給我出去。”
喬師爺輕蔑地笑了笑,拂袖而去。
李先生抱着賬本回來,正好聽到了裘智的話,見屋内氣氛劍拔弩張,他進也不是,走也不是,呆立在原地。李先生暗惱自己來的不是時候,撞到縣丞同師爺吵架。
裘智隻來了半個多月,但縣丞衙裡的人都是人精,早看出裘智和喬師爺不對付了。一般的官員整天離不開師爺,裘智都沒和喬師爺說過幾句話。
李先生怕殃及無辜,正準備腳底抹油,便聽裘智道:“李先生來了,快進來吧。”
縣丞發了話,李先生隻能磨磨蹭蹭地走了進來。
裘智對他笑笑,然後命廣聞給李先生上茶。
李先生見裘智雙眉緊皺,面帶薄怒,神色不似往日那般自如,但語氣還算平靜,知道縣丞不會遷怒他人,放下心來,把金家的情況大概說了一遍。
裘智被喬師爺氣的頭暈腦脹,渾身上下都不舒服,耳朵一直嗡嗡作響,已經聽不進去李先生的話了。
裘智有氣無力道:“你把他家的現銀,鋪子、房子、田産、家具,還有其他零七八碎的,比如古董、書畫、珠寶、藥材之類的,整理一個清單,我好做個參考。”
裘智拿起筆,給李先生繪制了一個Excel表格。
裘智給李先生解釋起來:“表格的第一行寫标題,物品名稱、數量、單價、總價、備注等等。相同的産業,比如田産,都集中在一起,不要分散着寫。”
裘智實在看不懂古代的賬本,好在他是縣丞,他說了算。
李先生接過手繪簡易版Excel,點點頭道:“老爺,我明白了。”
裘智雖然身體不舒服,神志還算清明,知道李先生隻是縣丞衙的賬房,和案子有關的事,不歸他管,不好白讓他幹活。
裘智對廣聞道:“你給李先生拿一兩銀子,讓他買酒喝。”
李先生早聽說這位縣丞出手大方,今天得了銀子,不由喜笑顔開。
裘智正想再叮囑幾句,突然覺得喉頭發腥,一股腥甜味湧進口腔。裘智心道:壞了,真要被喬師爺氣死了。
裘智拿出手帕,捂住自己的嘴,一大口鮮血從嘴裡吐出,白色的手帕瞬間被染紅。裘智又連咳數聲,鮮血從口中不斷地溢出,淡淡的血腥氣在屋裡彌散開來。
裘智的神志漸漸模糊,眼前一黑,向後栽倒過去。裘智昏迷前不禁想道:我要死了,朱永賢怎麼辦啊。
李先生和廣聞看到裘智吐血,都吓傻了。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半晌才回過神。
廣聞撲倒裘智身體上,不住地搖晃,哭道:“少爺,你醒醒啊。”
李先生到底老練些,忙揪住廣聞,命令道:“咱倆先把老爺擡回内衙,然後派人去請大夫。”
李先生覺得再讓廣聞這麼搖下去,裘智估計真得出事了。
金家的案子結了,朱永賢覺得裘智今天應該可以按時下班,接愛人下班是一個好老公應該做的。朱永賢估摸着快到下班的點了,騎上馬帶着護衛往縣丞衙來了。
白捕快聽說裘智吐血昏迷不醒,也是吓了一跳,着急忙慌的往外跑,準備去請大夫。他走了沒一會,就見朱永賢騎在高頭大馬上,看樣子是去找裘智的。
白捕快攔住馬,上氣不接下氣道:“陳爺,不好了。”
白承奉看到這一幕,嘴角忍不住抽搐,世風日下啊,現在一個衙役都能攔王爺的馬了。
朱永賢沒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還有閑心和衙役開玩笑,“陳爺我好着呢,哪不好了。”
白捕快哭喪着臉道:“縣丞吐血了,人昏過去了,我正要去請大夫呢。”
朱永賢聽到裘智吐血,如遭雷擊,好像被人捏住了心髒,半天喘不上來氣。
文勉和嶽嶺對視一眼,心中暗道:完蛋了。朱永賢把裘智看得比自己都重要,裘智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他們的好日子就算到頭了。
白承奉見朱永賢像丢了魂一樣,立刻主起了事,吩咐嶽嶺:“你回府請大夫過來,我陪大爺去衙裡看看。”
白承奉看朱永賢還如泥塑木雕一般,微一思忖,焦急道:“大爺,您這時候可得撐住了。您要是倒下了,誰照顧二爺啊。”
蛇打七寸,白承奉知道這時候說什麼都不好使,隻能提裘智。
朱永賢聽了白承奉的話,如夢初醒,疊聲道:“對,你說的對,我不能慌,師弟還等着我去照顧呢。”說罷,立刻策馬往縣丞衙去了。
白捕快見朱永賢的人去請大夫,估計沒自己什麼事了,慢悠悠地往回走。
朱永賢進到内衙,見裘智仰面躺在床上,臉色蒼白,還隐約有股青灰色,嘴唇、嘴角滿是幹涸的血迹。廣聞在一旁抹淚,哭得好不傷慘。
要不是裘智胸口有輕微的起伏,朱永賢以為裘智不在了。
朱永賢眼眶一熱,幾欲落淚,想着現在還不是哭的時候,強忍住了心底的悲意。
朱永賢掃了廣聞一眼,森然道:“出了什麼事,你給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