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條街封路了,來時他們繞路,現在也要繞過去,但還沒靠近,便見人們都結伴前行,有說有笑,他們便也跟上。
是萬聖夜大遊行,花車閃爍着或華麗或詭異的燈光,人影變為鬼影,樂隊彈奏着歌謠,人流跟着車隊歡呼,本該恐怖的鬼怪,怎麼看都是歡樂。
斯溫德勒看了許久,卡斯帕等車隊離開才問他:“要回去嗎?”
“……那個南瓜車……”他雙目閃光,看起來很想要的樣子。
卡斯帕有些無奈:“我不會做”。
他們回到古堡,卡斯帕分到了斯溫德勒隔壁的房間,裡面空空蕩蕩,灰塵嗆人,他整理一番,今晚買的商品一多半都是無用的,因為侯爵拿了許多他認為人類需要的東西——眷屬的待遇還不錯,但自己不是已經變成吸血鬼了嗎?
卡斯帕拿出鏡子,上面清晰映出自己的臉,眼睛也沒有變成紅色,自己也沒有喝血的沖動,是高等血族眷屬的特殊性嗎?
他不太明白,教廷許多資料都随着新時代到來而被封藏,他原本也有吸血鬼是傳說的想法。
卡斯帕垂眸,忽然摸到什麼,拿出來,是一包糖果,正是斯溫德勒逗小孩的那包,不知何時塞進他的新衣服裡了。
他看着那包糖,愣神。
自從加入教廷,他很久沒有吃過糖了。
他的血,斯溫德勒嘗起來是甜的,是糖果的味道嗎?
……
斯溫德勒坐在飄窗上,今晚的月亮是紅色的,對人類來說增加了鬼節的氛圍,而對于他來說,内心吸血的沖動愈發躁動,他歎氣,看來今晚不能抱着小騎士睡覺了,昨晚體驗還挺好的。
他還不想這麼快就把人吸幹。
但門突然被敲響,卡斯帕不知危險,主動前來:“您今夜還需要……嗎?”
他舔過牙齒,打開酒櫃,指尖撫過瓶子,挑選出一瓶寫着“皮埃爾·道格拉斯”的咬開,仰頭喝下,喉結滾動,血的味道很鮮美,多年不見,他的族兄依舊如此美味,可惜當初沒能多放些血。
都怪人類,把他的酒偷去當收藏品,教廷的家夥還到處收繳清理,現在都沒飯吃了。
所以,把門外的騎士,當做對方冒犯的代價,有何不可呢?
有些餓了,想吃糖。
他打開門,卡斯帕敞着衣領,還沒多說一句,就被壓住啃咬,他悶哼一聲,刺痛過去後,承受不住的麻癢爬上後腦,斯溫德勒将手中還剩一半的酒瓶對準他嘴,卡斯帕被迫咽下那些充滿力量的血。
眼前逐漸模糊,卡斯帕坐在地上,脖頸上埋着的腦袋不知道喝了多久,索求無度。
斯溫德勒慢慢擡頭,忍着初擁他的沖動,舔上他嘴唇,那裡還殘留着血迹,誘人又漂亮。
手指勾開扣子,聖騎士還沒從欲.望的泥沼中恢複,再次被拉得更深。
啊,或許不止是因為初擁,雙眼迷蒙的卡斯帕想,他的确,很喜歡這種感覺。
——這就是三年前他們的初遇。
如今,古堡早就步入現代社會,水電氣全通,徹夜明亮,斯溫德勒說是不想卡斯帕摔倒,夜裡也不關燈,實際上,他是喜歡在燈下欣賞卡斯帕忍不住羞恥和忍淚哀求他的樣子。
又是平淡的一天,卡斯帕起床熟練收拾衣服,早餐是火腿三明治,原來變成吸血鬼還能有味覺,不過每次喝一口酒櫃裡的血,一天都不會餓,他吃東西隻是為了味道。
也是因為,斯溫德勒喜歡鹹口的。
他在夜晚回過教廷,并帶了一些教廷人員的血回來,結果沒有鹹口的,隻好從食物上下功夫。
斯溫德勒還是一起床就去喝血,他不太習慣早上起床,好在屋内沒有光線——聖騎士實在是個盡職盡責的眷屬,三年内,他們絲毫沒有接觸過陽光,導緻現在對方還不知道自己沒有變成血族。
斯溫德勒倒是很期待對方知道真相的反應,一直沒告訴他。
照例交換一個吻,斯溫德勒吃完對自己來說沒有味道的食物,然後表示好吃,卡斯帕就湊過來要一個獎勵。
斯溫德勒親完,疑惑一下對方是怎麼變得這麼主動的,然後打開電視和遊戲,邊聽邊打遊戲。
“今晚還要出去玩嗎?”卡斯帕刷碗。
“行啊。”今天好像是萬聖夜?
卡斯帕擦幹手坐在斯溫德勒身旁,沙發後的牆壁上挂着聖劍,作為配飾,它很漂亮,晚上還能發光,看電視護眼。
壁爐燃燒着溫暖的火光,斯溫德勒打完一場遊戲,被他盯了半晌,放下遊戲機,認命拿起之前學到一半的書,聖騎士閑得慌,天天教他學習,真是讓吸血鬼頭秃。
教廷為什麼還不把他回收啊。
“專心看課文。”
斯溫德勒:“……哦。”
是夜,他們把每個窗戶和庭院挂上卡斯帕做的南瓜燈,然後再次來到街道,熟悉的群魔亂舞,這次他們來得早,進了占蔔小屋,出來後,卡斯帕好奇斯溫德勒問了什麼,他垮着臉:“沒有鹹口的血了。”
卡斯帕歎氣:“你也很喜歡我的,不可以變變口味嗎?”
侯爵不能接受:“我是鹹黨……你是特例。”
既然沒有血是鹹的,為什麼還會喜歡上鹹的血?
卡斯帕想不明白,但他一直也做不到完全明白對方,又說起自己的問題:“我問了你的生日。”
斯溫德勒不理解:“我都不記得的東西有什麼好問的?又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你要想過就随便定一天。”
“我很在意,”卡斯帕認真道,“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斯溫德勒戴上帽子,遮住變紅的耳朵:“随你。”
他們再次買了大袋的糖,分給小孩,然後進入鬼屋,去化妝舞會跳舞,跟着花車巡遊,一直走着回家。
夜晚,他們相擁,交換血液,斯溫德勒忽然貼着他耳朵說:“想知道我的弱點嗎?”
“我不需要知道,但還是告訴我吧,我想保護你。”
斯溫德勒勾唇,牽起他一隻手,慢慢撫上臉,帶到右眼,卡斯帕手縮了一下,被用力按住,碰到了那隻眼,卡斯帕瞳孔一縮——眼睛是假的!
“斯溫德勒?”
“我的族兄挖走了我一隻眼,”他說,“在我還是人類時。”
卡斯帕半晌說不出話,斯溫德勒松開手:“我在沉睡前,也隻做了一個月血族,不過我很強,”他聳聳肩,“我發現吸血鬼的血有各種味道,于是那段時間我熱衷于收集他們的血,最後被他們聯手逼入沉睡。”
他摸上卡斯帕的右眼,隔着眼皮感受他眼珠的震顫,随後摸上他臉頰:“這是我的弱點,不過。”他沉默了許久,卡斯帕覆上他的手:“不過什麼?”
“我找到了我的眼睛,它在教廷的地下,被當做震懾其他肮髒的家夥的寶物,說不定還保護過你,”他笑笑,“這麼一想,說不定我還是‘看’着你長大的。”
“别笑,”卡斯帕雙目通紅,“我去把眼睛取回來,你不需要弱點。”
斯溫德勒垂眸,他從占蔔店得知眼睛位置時就知道,隻要稍微編一個凄慘的身世和謊言,卡斯帕就願意為他效力。
本該合他心意的。
但為什麼,有些……難受?
他抱住卡斯帕,聲音低不可聞:“不要也行。”
“什麼?”
“沒什麼。”
……
卡斯帕佩戴着聖劍,踏入教廷,主教為他送來迎接的擁抱:“你在那個血族附近潛伏了一年,終于要為我們帶來好消息了嗎?”
“當然,我知道了他的弱點。”
“太好了,我們去議事廳吧。”
“不,就在這裡,”教廷太遠了,離天亮隻有六個小時,卡斯帕并不準備浪費時間,“我要盡快回去,以免他懷疑。”
“你說,我會記下來。”
“在教廷地下,曾經有位聖人留下了一枚眼睛,對他有緻命傷害,我需要那個。”
“聖人的遺産!”主教驚喜,卡斯帕點頭:“明天我來取。”
第二日,他按時到達,拿到了一個配有時間陣法的盒子,他沒有打開,這種陣法是一次性的,打開就會失效。
主教很興奮:“你不必再去了,有了這個就能殺掉他,我們決定再次發動審判,殘留的黑暗生物全部集中關閉,一次性用聖人遺物來消滅他們!”
卡斯帕将盒子收起,面無表情點頭:“我會保存這個,等開始時再通知我。”
主教緊緊抓住他:“不,我們需要你的參與,你是我們的重要戰力,留下來和我們一起,不需要再埋伏了,我們不需要再忍受他們,反擊!”
卡斯帕趕時間,推開他:“我還有事。”
主教微笑:“不,你不會有什麼事的。”
門猛地被推開,騎士們湧入,卡斯帕按上劍柄:“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主教揮揮手,刀尖紛紛指向卡斯帕:“卡斯帕,你總是晚上回來,教廷有傳言,你背叛了我們,我們需要确認你是否還是神的信徒。”
卡斯帕皺眉,抽出劍:“我沒有背叛。”
“這要由神來裁決。”
主教将手背到身後,騎士們一齊沖上來。
……
陽光逐漸爬上階梯,神像下,衆人依舊對峙着,卡斯帕抹去唇角血迹,掃過還站着的幾個人。
沒想到有一天,他會與教廷對立。
剛開始,他也是為了教廷而去殺斯溫德勒的,但現在,他必須活着回去。
深深吐出一口氣,他繼續揮劍斬向敵視的騎士。
陽光穿過門,向内移動,照亮血迹和失去行動能力的人。
卡斯帕向前跌去,身後重物落地,最後一個也解決了。
好累,失血太多了,他用劍支撐着自己起身,卻重重摔倒,聖劍也脫手,落入陽光之中。
眼前是紅色,卡斯帕緩緩眨眼,血液從額上流入眼中,幹澀刺痛。
他想起斯溫德勒,一點點往前方爬,試圖遠離追上來的陽光。
神像每日都會沐浴在陽光中,所以,隻需要爬到神像後就好。
他要回去。
陽光攀上他鞋子,溫暖撫過腳腕,他忽然僵住。
好暖和,他已經多久沒有接觸到陽光了?
神垂頭,溫和注視着曾經的信徒再次被光撫摸。
光線驅散黑暗和寒冷,落在神像身上。
原來是騙他的,真蠢啊,就這樣被騙了這麼久……
主教不知何時出現在神像前,向他伸出手:“你通過了神的檢驗。”
他抱緊懷中的盒子。
“現在,把那個盒子——”
“你們在幹什麼呢?”門外傳來疑惑的聲音,卡斯帕恍惚,慢慢扭頭。
斯溫德勒打着黑傘緩緩走來,如同來做彌撒的一名普通貴族,光線為他鋪就地毯,直通神靈。
卡斯帕張開嘴,想說些什麼,懷中的物件卻被一股大力奪去,拉回他的注意力:“放開!”
但出口的隻有氣音。
“你這怪物!”主教驚恐的聲音響起,随即立刻安定下來,他舉起盒子,虔誠祈禱:“神啊,您的光輝普照世間,我原本想用您的恩賜消滅一切罪惡,但最大的惡魔已經在我眼前,請寬恕他的罪孽!”
他猛地打開盒子,卡斯帕掙紮着想阻止,最終也隻是輕微動了下指頭。
盒子打開,陣法散去,一枚眼珠靜靜放在盒中。
什麼都沒發生。
主教正義的神情染上疑惑,他看看對面的吸血鬼,又低頭看看盒子,反複幾次後,忽然雷劈了般一抖,盒子跌出手,他驚恐逃離。
斯溫德勒隻是安靜站着。
眼前一陣昏暗,卡斯帕盯着那枚落在灰塵中的眼珠,鼻尖一陣酸澀,冰涼的手撫上他臉頰:“你還是這麼弱,我明明給你喂了那麼多血了。”
毫無溫度的吻落下,黑暗推開神的光輝,重新籠罩住他:“這次,真的要初擁了,要怪就隻能怪你偷跑出去。”
身體被抱起,他們繞過神像,在陰影中相擁。
生命流回他的胸膛,心髒逐漸有力,陽光的溫度卻離他而去。
“為什麼……要騙我?”眼角的血被擦去,眼眶依舊通紅。
“我隻是随口一說,是你太死心眼了,”斯溫德勒被他咬了口舌頭,倒吸一口涼氣,“我錯了,我錯了。”
見卡斯帕又不說話了,斯溫德勒抱住他:“那我保證以後都聽你的,不騙你了,真的。”
還沒哄好,斯溫德勒低頭,親吻他脖頸,卡斯帕躲開又被按住:“别動,可能會有些疼。”
肩膀被咬住,牙齒幾乎要咬到骨頭,卡斯帕忍住,斯溫德勒指甲伸長,扣住自己肩膀,撕開血肉,深可見骨。
傷口的血液如同互相吸引,滴落,飄浮,交織,然後互融。
傷口逐漸恢複,卡斯帕睜開一雙血紅的眼,肩膀上亮起神秘的陣法,他撫上那裡。
“是契約,”斯溫德勒親吻陣法,“烙印在靈魂上的契約。”
“……眼睛也不能用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費,你不必這麼做。”
斯溫德勒起身:“我沒有說過嗎?”他聳聳肩,笑得散漫,“我喜歡啊。”
卡斯帕爬起來,狠狠抱住他:“我讨厭你。”
“嗯,我們回家吧。”
太陽升起,他們在神背後的黑暗中,偷偷地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