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暖閣裡等了許久,沒有等來翊王,連秦嬷嬷也沒有等到。
有小厮前來傳話,宋嬷嬷應聲出了門。
甄棠稍稍平緩的心髒再度被揪起,她覺得自己宛如驚弓之鳥,一絲一毫的風吹草動都會讓她心驚肉跳。
宋嬷嬷很快便回來了,關上暖閣房門,對甄棠道:“周總管方才派人來傳話,殿下今晚宿在藏書樓中,不回暖閣了。”
甄棠一怔,局促間慌忙垂下眼睫。
人人都知她是因沖喜才嫁進王府,大婚當晚寝殿走水,眼下在暖閣中夫君連看都未看一眼,從今往後她在王府該如何自處?
宋嬷嬷看她失落的模樣也有些難過,想了想,試圖寬慰:“王妃别傷心,殿下自幼性子便冷淡,且從未接觸過女眷,如今又患了病,想必是還未思慮好如何與王妃相處,王妃别多想,老奴先伺.候您安寝吧。”
甄棠似是沒有聽到,仍呆坐在床上。
良久,她擡起淚朦朦的眼睛,聲音有些抽泣:“秦嬷嬷尋到了嗎?”
宋嬷嬷搖了搖頭:“王妃,有些事,或許您睡一覺第二日便什麼都想通了。”
甄棠再度垂下眼睫,她的處境,要她如何才能想通?
父親與母親親手将她送到京城,迫不及待,甚至連一個月後的年節都等不及。
她隻知曉自己的夫君是翊王,那位娘娘對他極為重視,卻身中毒蠱,壽數不定,其餘一概不知。
就這樣,跨越千裡,她從渝州嫁到了京城。
思緒一片混亂,恍惚間,一道靈光從腦海中一閃而過,甄棠瞬間抓住那絲信息,短暫思慮後擡起眼睫看向嬷嬷:
“妾身想見殿下。”
嬷嬷聽後有些遲疑:“王妃想見殿下,是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嗎,若是不太緊要不如放到明日,畢竟周總管剛剛派人來傳過話,王妃還是不要在此時與殿下産生嫌隙的好。”
“方才走水,妾身想起有些情形不對勁,生怕耽擱,想在今晚告知殿下。”甄棠小聲道。
涉及到寝殿走水内情,嬷嬷思慮了一下:“老奴派人去藏書樓請示,王妃先安心等一等。”
言畢,便開門出了暖閣。
……
藏書樓燈火通明,四周戒備森嚴。
“噗!”
鮮血從喉間湧出,落在盛滿水的木盆中,如同一朵赤紅色的曼陀羅花緩緩散開。
軟榻上的人半歪着身子,上半身探出在外,唇齒間滿是血漬,不知他嘔血了多久,木盆中原本清澈的水已經變成暗紅色。
這股血吐.出來,榻上的人終于緩了口氣,伺.候在旁的小厮立即将棉巾遞了過去,再接回來時,白色棉巾上沾滿了殷紅的血痕。
“不用遮遮掩掩了,本王想知曉自己究竟還能活多久。”
景昭辰面色蒼白得幾近透明,左肘撐着身子,右手接過小厮重新遞過來的一方棉巾,慢條斯理地擦拭着唇邊的血迹。
神情冷漠,仿佛在讨論旁人壽命。
馮儒一聽,吓得慌忙跪在地上,全身止不住的顫.抖:“殿下,自您太子之位被廢至今,皇後娘娘曾多番告誡微臣……”
“本王的性命,還輪不到她來做主。”
鳳眸微轉,那雙宛如玄玉的瞳孔帶着冰冷的殺意,唇上血漬鮮紅,整個人透着隐隐的瘋癫病态。
他将喉間的血咽下,倚着軟枕,目光淡淡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馮儒:
“鳴泉關一案是本王心中之痛,十八萬将士,五座城池從本王手中殒命,此案不破,本王不能輕易下黃泉。”
馮儒心中一震。
鳴泉關是大安朝西北重要關卡,是抵禦羯人的第一道防線,他雖是宮中一介太醫,卻也時常聽到鳴泉關對大安朝的重要性。
一年半之前,羯人侵.犯邊境,聖上龍體欠安,彼時尚是太子的翊王前往鳴泉關督戰,卻意外中了埋伏,五座城池淪落敵手。
雖後來拼盡所有軍資終于奪回,但城池内的百姓卻慘遭屠戮,十八萬将士的忠骨永遠埋在了鳴泉關的黃沙中。
太子殿下看到慘狀,百般自責痛心,怒不可遏,将所有俘虜一個不留,下令全部斬殺在鳴泉關,以告慰逝去的人在天之靈。
然而其中不知發生了什麼意外,殿下竟然突然中了一種奇怪的毒蠱,護衛将殿下送到京城後整個太醫院頭上便懸着一把刀,皇後娘娘下了死令,整個太醫院徹夜不眠,尋找能解毒的法子。
這種毒蠱是馮儒從未見過的,寄生在心脈上,會令宿主每月初嘔血不停,毒蠱無法祛除,太醫院用過許多法子,最後都以失敗告終,慶幸的是,他尋到了暫時拖延的方法。
因犯了緻命失誤,外加性命堪憂,聖上在半年後果斷放棄殿下,廢了他的太子之位,降為翊王,又下了一道口谕,令他遷出東宮回府養病。
所謂養病,無非是讓他等死。
一晃,距離殿下被廢已經一年了。
鳴泉關的案子卻遲遲沒有結案。
“這般難講嗎,本王那位母後心急如焚,甚至已經想出了沖喜的法子,所以我這廢太子究竟還有多少壽命。”
廢太子眼尾輕擡,似是自嘲一般輕笑了一聲。
馮儒背後起了冷汗,眼前這位殿下從前也有些孤冷,但從未有這般陰晴不定,今日若不說實話或許難以走出王府。
“殿下性命已……已不足一年。”
馮儒趴在地上,終究還是如實回禀:“殿下的情形,與去年相比的确惡化得較快,臣一定竭盡全力為您醫治,皇後娘娘也在遍尋名醫,人定勝天,今年一定會找到法子。”
“不足一年。”
軟榻上的人聲色淡漠,好像自己活不到一年是一件無足挂齒的小事。
“呵呵…”
景昭辰冷笑起來,藏書樓的門扉突然開啟,周總管躬身走進,在他身邊站定低聲道:
“殿下,宋嬷嬷方才派人來傳話,王妃她…她想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