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棠默默歎了口氣,同宋嬷嬷一并往北苑走去,又走了約一盞茶的時辰,一圈灰色圍牆和兩扇緊閉的木門出現在她視野中。
宋嬷嬷從袖中拿出鑰匙,打開鎖頭,扶着甄棠走進北苑。
這是一間并不大的院落,收拾得幹淨整潔,院子正中有一棵鳳凰花樹,枝幹粗壯,有秋千從樹上垂下來,靜靜地懸在空中。
甄棠有些驚訝,她原以為庫房隻是存放東西的幾間房屋,沒想到還有這種光景。
她走過去,伸手抓住秋千繩,輕輕晃了一下。
秋千上殘留的雨水滑下來,有幾滴落在她的裙擺上,洇出一些濕痕。
“這是殿下少時在此處紮的秋千,一晃多年,已經沉舊了。”宋嬷嬷看着秋千,神色哀傷。
甄棠無法将那個孤僻的人同眼前的秋千聯想在一切,無論如何,他都不像會喜歡這種消遣的模樣。
“妾身的箱子在哪間房?”甄棠收回手,轉頭看着幾間房門,朝宋嬷嬷問道。
“王妃随老奴來。”
宋嬷嬷引着甄棠來到其中一間,解鎖開門,甄棠看到自己帶來的六個箱子整齊地排放在一起,繡着龍鳳雲紋的紅布蓋在箱面上,十分喜慶。
但是經曆了昨夜的風波,甄棠看到這些隻覺得堵心,她讓兩個小厮将紅布盡數撤下,随後拿出鑰匙打開箱子,開始翻找起來。
她記得當時太匆忙,還未來得及好好準備便被父母送上了去京城的馬車,她的那些貼身之物和手記都放得零零散散,所以眼下翻找起來頗為麻煩。
宋嬷嬷看着蹲在地上,一個箱子接一個箱子拼命翻找腦袋都快埋進箱子裡的王妃,終于忍不住,問道:“王妃在找何物,您手臂還有傷,讓老奴和下人們來找吧。”
“不用,你們找不到,在旁邊等着便好。”
半開的箱子裡傳來甄棠的悶聲回應,宋嬷嬷生怕箱蓋落下砸到王妃,便半躬着身子,伸手扶住蓋子等在一旁。
甄棠翻到第三個箱子,眼睛一亮,看到底部露.出半本天青色的冊子,她将壓在上面的東西的扒開,撿起冊子,小心翼翼地翻看起來。
前面十幾頁大多是零散碎語,下雨了,北山滑坡沖塌了唯一一條山路,今日野豬拱榻了藥廬的籬笆等等。
她又往後翻了十幾頁,幾行小字映入眼簾,目光驟然一停。
甄棠飛速看完上面的記錄,又往後翻了翻,将冊子重新合上與之前翻找出來的手記放在同一個箱子裡,然後又從其他箱子裡拿出一些書籍和筆墨,一并放好,才從地上站起身。
“先這些吧,宋嬷嬷,院子裡可有能供妾身使用的書房,往後時日還長,妾身總要尋些事做來消遣時光。”甄棠看向宋嬷嬷。
“東暖閣有一間書房,昨日便打掃幹淨了,一會王妃可以先去看看,若是有哪裡需要更換添置的,王妃盡管告知老奴。”
“好,先将這個箱子擡到東暖閣吧。”
甄棠指了指她方才收拾好的箱子,兩名小厮立即上前,擡起箱子出了北苑。
她将剩下的五個箱子依次蓋上,準備同宋嬷嬷一并離開,就在她合上最後一個時,箱子角落裡,一個小巧的白色玉盒闖入她的視線。
甄棠神情猛然一緊,扣在箱子上的指尖狠狠用力,霎時間,心髒砰砰亂跳。
那個玉盒隻有巴掌大小,并不起眼,單從外表來看與尋常店鋪售賣的首飾盒子并無二異。
然而此刻卻猶如一隻手,将她所有的目光牢牢箍緊。
甄棠僵在原地,她清楚地記得,在從渝州來京前,她原本的貼身侍女蘭芝曾小心翼翼地向她詢問,是否要将這個玉盒也放進箱子中。
她猶豫了許久,最後将它鎖在了渝州宅院的屜子裡。
原因無他,隻因這玉盒中的東西塵封着一段年少往事,她不願将少時绮夢帶到京城,往事,就應該留在最美好的時光中。
隻是它怎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莫非是蘭芝又悄悄将它放了進來?
“王妃,可是哪裡不舒服?”宋嬷嬷見她遲遲未動,神情也有些不對勁,試探性問道。
甄棠彎腰拿起那個小玉盒,蓋好箱子,重新調整好思緒,淺淺笑了一下:“無事,隻是看到從家中帶來的東西,一時有些思鄉罷了。”
畢竟還是一個小姑娘,離家千裡,又是因沖喜嫁入京城,難免會心生思念。
宋嬷嬷心生憐愛:“思念故土乃是人之常情,往後王妃若是想家了,便跟老奴說說話。”
二人說着,一并鎖了門出了庫房,離開北苑前,甄棠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鳳凰花樹下的秋千,随後她的視線便被宋嬷嬷關上的木門所阻隔。
回到雲汀日暖,甄棠便去了東暖閣的書房,這間書房依着庭院中間的蓮池,四周竹林茂密,從窗子望出去,若是盛夏時節正巧能看到蓮花綻放的美景。
書房内的布置清新雅緻,不像那個病秧子冷冰冰的氣息,甄棠莫名的開始喜歡。
她将箱子中的東西依次拿出,擺在書桌上,最後将那個小玉盒放在抽屜最裡面,想了想,又用幾本書擋在外側,才重新推回抽屜。
宋嬷嬷為她研好墨,甄棠翻開手記,鋪好紙張,開始尋找當年藍爺爺為患者解蠱的線索。
她咬着筆頭努力回憶那些中了蠱的人是什麼症狀,想來想去,好像每個患者症狀都不同,她對岐黃之術實在不通,她隻知曉病秧子中的毒蠱會導緻嘔血,若是給藍爺爺寄信,還需将他所有症狀在信中一并寫明。
他的病症,應該由馮太醫記錄在案,以他的身份,或許那些記錄還是什麼皇室機密,若是想要詳細的記錄,必須要向那個病秧子開口才行。
甄棠想到那人淡漠疏冷的神情,不由得皺緊眉頭。
一晃過了三日,甄棠一直在東暖閣的書房中埋頭寫寫畫畫,第三日傍晚,她又去了一次北苑庫房,回來時跨過月門,一邊便瞅見站在蓮池邊,披着大氅的颀長身影。
竟然是那個病秧子。
他居然能下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