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棠在他懷中呼吸急促,驚恐發軟的手腳漸漸恢複力氣,她沒聽清他說了些什麼,那些聲音忽近忽遠,令她恍惚。
她就這樣被他攬在懷中,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在外面低聲回禀:“殿下,火已經滅了,屍首都清理幹淨了。”
甄棠感覺到他的下巴短暫離開自己頭頂,轉過頭,朝外吩咐:“按原計劃,留兩個活口,随後将消息傳回京城。”
門外的人領命而去。
她才發覺他換身衣裳,像是夜行衣,但看起來又比夜行衣更防身,身上沒有血腥氣,格外的清爽。
“殿下無礙吧,馮太醫曾說過殿下不能輕易運功。”甄棠從他懷中離開,用力深呼吸,平穩思緒後輕聲問。
景昭辰咽下喉間的血,搖了搖頭:“暫時無礙,臨行前你給我服了藍爺爺的藥丸,這幾日一直在服用保心丹。”
見她仍面色灰白,他又強調:“我沒有那般病入膏肓。”
隻有不到半年壽命了,還敢說自己沒有病入膏肓。
甄棠沉沉地緩了口氣,松開壓.在機巧上已經酸麻的拇指,坐直身子,聲音帶着哭腔:“我以為我們都要死在這裡了。”
“不會的,我們還要去藍爺爺的藥廬呢。”
景昭辰輕輕拭去她腮上的淚痕,她才嫁入王府一個多月,就經曆了這麼多尋常人一輩子都無法經曆之事,十六歲的女子,隻是因為相師一句話,便與他這個将死之人緊緊捆在一起。
他自幼學的都是權謀和生存,從未有過什麼兒女情長,然而這一刻,他突然感覺自己心髒狠狠顫了一下。
天色蒙蒙亮起來,山林間,雀鳥低鳴。
甄棠不知何時睡着了,經曆昨夜那場驚心動魄,她腦袋昏沉沉得,眼睛酸澀地睜不開,隻隐約聽到外面似乎是景昭辰的聲音,在低聲交代着什麼。
她側身躺着,蜷縮在他厚實的大氅裡,剛動了一下,忍不住低咳了幾聲,外面的聲音戛然而止。
“去辦吧。”
甄棠聽到景昭辰的嗓音很平淡,像是在吩咐什麼瑣碎小事,随後便有腳步聲走進帳篷,停頓了片刻,一隻手探上她的額頭。
“馮澤!”景昭辰觸到一片滾燙的肌膚,扭頭向外喊道,片刻後馮澤便提着藥箱小跑過來。
迷迷糊糊間,甄棠隻覺得有人将她右手臂從大氅中拿出來,似是在為她診脈,陸續傳來零碎的交談聲,沒多久,一片溫熱的帕子搭在她額頭上。
周身忽冷忽熱,不知是不是在做夢,阿爹阿娘在身後不停地追趕着她,她拼了命地逃,逃到一處華麗的宮殿,一擡頭,皇後娘娘坐在高位上,厲聲質問她為何還未有身孕!
她使勁拍打那些門窗,卻紋絲不動,直到她想放棄時,門竟然從外打開了,一隻手猛然箍緊她的手腕,用力一拽,将她從宮殿中拽了出去!
甄棠猛然驚醒,映入眼簾的是精緻華美的車頂,車簾垂着,邊角墜着的流蘇随着行駛緩緩搖動。
是在馬車裡。
她發覺自己正睡在車内的錦榻上,蓋着毯子,身上已經換了衣衫,景昭辰正坐在不遠處的長桌後,垂眸看着手中的紙條。
見她醒了,景昭辰走過來坐在榻邊,擡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退熱了。”
說完從桌上拿起一個小盒子,取出一粒藥丸放在茶盞中用溫水化開,用勺子送到她的唇邊:“馮澤說,你是因為驚懼引發的高熱,這藥有安神退熱的功效,慢慢喝。”
甄棠撐着胳膊坐起身,一口一口喝完藥,感覺周身松泛了許多,才開口問他:“妾身睡了多久?”
景昭辰用棉巾為她擦幹唇邊的水漬:“不過一日而已。”
車簾遮得嚴實,她看不到外面,攏了攏衣領又向他問:“我們到哪裡了?”
“入夜前可以到蓬州,我們在蓬州歇腳一晚。”
蓬州并不大,一行人在客棧住下,各自換了新的衣衫,邵真與青玄将前後左後的街道都暗中巡視一遍,确定沒有任何跟蹤者後才返回。
泡了個熱水浴,甄棠躺在拔步床内昏昏欲睡,隔着帳子,景昭辰正靜靜地看着密信,陷入沉睡前的最後意識中,甄棠感覺毯子被掀開,額頭上落下一個濕潤的觸碰。
兩日後巳時,一行人到了渝州山林。
甄棠看着熟悉的山路口,山林間依舊是往日的模樣,樹木蔥茏,枝桠蔓蔓,陽光從枝葉中傾瀉下來,形成斑駁的光影。
“是這裡,沿着山路往前走約二十幾裡路便能看到藥廬了。”甄棠往前方指了指,對邵真道。
山路格外崎岖,有些路面布滿陳舊的大坑,使得馬車也不停地颠簸。
走了約一半路程,車輪陷入一個深坑中,一行人站在外面試了各種法子都無濟于事,輪子依舊牢牢地卡在石縫中。
“棄車,牽上馬。”景昭辰看着車輪,皺緊雙眉。
“可是這裡是唯一一條山道,把車扔在此處,或許會影響山民出行。”甄棠搖了搖頭,并不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