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喬君賢走出了幾步,嶽甯看向自己的手,為什麼他擺個手都這麼有味道,自己擺手就差了那麼點意思?
嶽甯轉念,上輩子就算自己功成名就,氣度是有了,但是舉止……好吧!她是豪爽派。
她進屋,見屋裡,爺爺正在擦竈台。
上輩子,父母給她灌輸家務都是女人做的,這輩子,西北這邊也是如此。
隻有這輩子的爸爸從來沒這麼說,他們父女倆一個洗碗一個洗衣服。爸爸走了,她恢複了前世的記憶。
這輩子窮,這輩子苦,隻要爸爸在,也沒什麼。可為什麼老天給了她那麼好的爸爸,又把爸爸從她身邊搶走?
現在看見跟爸爸長得很像的爺爺,在擦竈台,嶽甯眼睛熱了。
嶽寶華見剛剛還力大無窮地抱着羊的孫女,臉上挂着淚珠,放下抹布:“甯甯,怎麼了?”
爺爺問她,嶽甯笑了:“沒什麼,看見爺爺,想起爸爸在的時候,他也是這樣洗碗。”
孩子提起志榮,嶽寶華心頭升騰起酸楚,他伸手攬住嶽甯:“甯甯不哭了,不哭了。”
嶽甯擡手抹了臉上的眼淚:“爺爺,我去把衣服洗了。”
“我把地掃了。”
祖孫倆一個洗衣服,一個掃地。
西北缺水,嶽甯平時洗手洗菜漂衣服下來的水都積攢在外頭的水缸裡,經過一整夜的沉澱,把上層的水舀出來,用來洗衣服剛剛好,去挑水前,她已經在水裡放上堿面把衣服泡水裡,這會兒搓洗幾把就行了。
嶽甯晾了衣服,嶽寶華拿了簸箕出來,嶽甯指着邊上的一個破舊的藤條框說:“垃圾倒筐裡,等下我去倒。”
這時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過來,嶽甯叫:“有财叔,早飯吃好了?”
“吃好了。我今天托你的福,輪到放羊。”楊有财走過來說。
嶽甯幫着楊有财一起趕羊出去,楊有财還嫌棄:“放個羊,我還不會?”
等他趕着羊走了,嶽甯過去,把羊圈略微收拾了一下,拉上栅欄門。
祖孫倆往小學去,走到村小門口,一群人圍在小學門口,有人端着飯碗,有人就這麼站着,全都把腦袋探裡面看去。
“嶽甯來了。”有人看見她,喊了出來。
一群腦袋回了過來,兩人往前去,嶽甯看向一個端着碗的半大小子:“筷子戳進鼻孔裡了。”
那小子回神,低頭扒拉荞麥面。
兩人穿過人群往裡走,進了小學操場,正在宰羊的六指阿根看見嶽甯,喊:“丫頭,過來給我搭把手,阿發這小子盡添亂,羊皮都要被他剝破了。”
李巧妹立刻說:“阿根,今天為啥要殺羊?是嶽甯的爺爺來找她回去,才殺羊的。你這個好比,大姑娘出嫁要上大花轎了,你叫新娘子跟你一起殺羊。”
“要不,你歇着吧!”阿根叔說。
嶽甯挽起袖子,到六指阿根邊上的布袋裡拿出皮塑料布圍裙和袖套,套上圍裙和袖套,拿起尖刀:“一直搭檔的。”
嶽甯彎腰拍阿發的肩:“讓我。”
阿根叔天生六指,家裡還窮,自然娶不上媳婦,大概六七年前,他爸媽給他買了個媳婦,那個女孩子是被人拐來的,他騙過他爸媽,悄悄把人送走了。
偏遠山村陋習難改,福根書記借此開了社員大會,表揚了阿根尊重婦女意願,并且告訴所有社員,隻有舊社會才會買賣婦女,才會有白毛女。還給他評上了先進。不過背地裡,他的外号變成了六指傻根。
剛好有個去縣裡學獸醫的機會,六指阿根有殘疾又是個光棍,家裡還窮,而且還評過先進,這就是根正苗紅了,福根書記派他出去學了獸醫,大隊裡牲口家禽防疫、為家禽、牲畜治病,還有去市裡給牲口拉飼料,牲口拉出去交公,都歸他管。
嶽甯爸爸沒了,福根書記給她安排了放羊的工作,跟做獸醫的阿根叔自然的接觸多了。
阿根叔還有個屠宰的手藝,大隊裡要殺牛宰羊都會叫他,他知道嶽甯力氣大,也可憐她一個孤女,有機會就會叫上她。
一起去殺了牛羊,落得一些下水,他會分嶽甯半副肚腸,一片肝,一塊肺頭……
時間長了,免不了有嘴碎的人,說他一個光棍貪她一個小姑娘,想要哄小姑娘,阿根叔拿了殺豬刀沖到人家家裡,說他光棍一條,誰敢嚼舌根,就割了誰的舌頭。
以後有機會依舊會叫她,依舊會分她下水。
想到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和阿根叔搭檔殺羊,嶽甯有些傷感。
羊已經放血了,嶽甯替下阿發,和六指阿根一起剝羊皮。
張麗芬看着嶽甯,隻見嶽甯娴熟地劃開羊腿上的皮毛,尖刀環着關節骨一圈,羊腳落下,挑斷筋膜,皮肉分離。
隻當是一個在鄉間長大的土丫頭,可沒想過這個丫頭這麼野,力氣還這麼大,幸虧兒子沒娶她,兒子跟她去了港城,兩人鬧了矛盾,兒子笨嘴笨舌的,罵不過,還打不過,那日子還怎麼過?
她側頭看嶽寶華,昨天晚上那個丫頭肯定跟嶽寶華全說了,不知道他還願意帶國強去港城嗎?
嶽寶華昨天看到那破屋子,看到她身上穿的衣服,孩子的窮苦突破了他的想象,但是今天早上看到她扛着壯漢跑,一把抱起百來斤的羊,面不改色地剝羊皮,又覺得她的日子,比自己想得要好很多。
整張羊皮被剝了下來,嶽甯站起來向嶽寶華炫耀。
帶血的羊皮後面是孫女燦爛的笑臉,嶽寶華笑着微微搖頭,這孩子!
喬君賢舉着相機把這一幕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