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甚緣由,不過出于本心罷了。”
言談間,客棧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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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将用罷晚食,外間便傳來消息,道是對蔺氏的判決已下:族中主事悉數于明日午時問斬,餘下族衆及家仆身皆沒入奴籍。
乍聞此決,客棧内前來用食的百姓紛紛駁辯起來,有言蔺氏殃民禍世已久,合該舉族問斬,也有道族中仆衆間亦有無辜者,此番判決已甚為公允。
容與一行人不願再聞此間事,故而早早便回至屋中歇下。
約莫掌燈時分,受容與所托現身的媸漓攜着她一道掐了個藏身訣一路朝着獄中而去。
涉過曳曳風燭,透過獵獵火光,容與終是在獄牢最裡間瞧見了孤身羁押着的蔺聞思。
不知長街一别後在審決之中又生了何事,白日間尚算淨潔的裳衣現下卻沾染了不少塵垢,裙擺及袖緣處亦落綴着斑斑血迹。
甫一近前,媸漓便支起了結界将此間攏入其中。
“他們用刑了?” 乍見她此般容與不由詢道。
蔺聞思聽罷卻隻遲疑着搖了搖首,并未答話。
二人靜默着相視良久,蔺聞思方張了張唇欲出言,卻不防因着一整日水米未進,雙唇早已幹裂,滲出絲絲縷縷殷血,可她卻好似覺不出疼痛般猶自以手背輕拭了拭便再度啟唇出言道:“與與,妖物一事我很抱歉......可無論你信與否,我從未想過要借它之手加害于你。”
“我知,它非是沖我而來。”
“興許......自此事伊始,蔺氏便不該因着恐畏強權而牽涉其間......” 知她經此仍願相信自己,蔺聞思道不出應是欣悅亦或憾遺,隻得另起一話。
“可身處此般世道,又如何能直面強權,自伊始便淨身其外......” 憶及容氏現下的處境,容與不由慨歎道。
“與與你知道嗎,直至兩年前父親于祠堂中向我道明真相之前,我畢生的心願便是走遍三山五嶽,集采尚不為人知的香草,爾後制出世間最佳的香方,讓全族皆為我驕傲......這很難嗎......我從來......從來沒想過要去害人啊......” 語至尾處,蔺聞思再含不住眸中清淚。
知她此番之言實乃心間隐事,今次道出是為予己一份釋懷,非是要告與人知,容與便自始靜立于原處不曾出聲驚擾。
“幻境中你在那老妪面前許下永生永世的宏願,肅清寰宇、平正天綱,不滅不休......你可知我聽罷是如何心向往之......你身後有這樣肯願依托你的家族,有愛你護你願同你生死相依的兄長、族妹,有志趣相投甘為你出生入死的朋友,他們永遠與你并肩而行......你聰慧、果決、智計無雙......可縱有萬萬人相托,你卻從不是依附着藤蔓存活的菟絲花。你那般明媚,那般耀目,我亦曾想過,若是今後我能與你同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再不過問其他該有多好......”
言至此,蔺聞思背轉過身望向牆隙處瀉入的一抹月光,兀自默了許久方續言道:“而今至此,我實不悔。于此般世道,我同父親這數年所為已是不全中的萬全。我們皆不是聖人,無法真的做到為着蒼生大義而棄族親于不顧。該有的取舍我們都做了,可我們終歸太過微弱,勝不了這日傾月斜的世道。可與與你一定行,我信你終能得償夙願,撥雲見日,平定乾坤!”
獄外皎月緩次攀升,缈落的柔華透過牆隙自衣襟一路映向她微微仰起的面龐。
“我亦非聖人,心間所願所想無外乎族親友故安康常健,奈何王令如山,迫使着我為那些所謂的邦國大義為他遞上一把由族親所制、終将揮向山河百姓的屠刀......蒼生無辜,山河無罪,我如何不知......可那是伴着我十數年至今的族親啊,我如何舍得下讓他們去祭這萬裡河山......”
“我懂,與與。” 月華朗照下,蔺聞思的面容卻好似無端攏上了一層薄霧。
“我非你想的那般聰慧、果決,我至今仍割舍不下,取舍不得......”
蔺聞思聽罷粲然一笑,“無事的,與與。眼前若被迷霧所遮,便靜下來向内問問自己的本心,跟着它走,成敗皆無悔。”
容與聞言側眸望進她的雙瞳,此前從不曾覺察,蔺聞思實生了一對粲極的瞳眸,隻因隐禍纏身,方暫黯退了華光。
“明日......” 思及明日之事,容與再續不盡言。
蔺聞思卻暢懷一笑,徑自接言道:“明日,我便真的自由了。再不為世道所欺,再不受外物所絆。與與,你該為我高興。”
皎月掠過獄外梢頭,漸漸攀上中天,外間的風燭亦接次熄了,那雙粲極的雙瞳再度隐入暗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