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容與、容衍同容鸢三人一經法界而出,便已至山腰坦闊處。
乍臨此間,三人不禁立時掩袖阖眸以适幕光。
“方才......分明仍是晝時,天光朗朗。此處何故陡然黯色遮目......” 将将得于一片玄寂間隐綽窺物,容鸢便疾疾出言詢道。
“想來是有妖詭之物匿栖其中,且得蔽日遮天者,定非常物,須得慎謹些。” 容與答言道。
一語将落,二人旋即自袖間取出玄木靈棋同赤色玉筆,将容鸢護于中側一道朝着山林深處行去。
然前行不過百餘步,初初繞過一灣溪澗,便見頂首紫電青光乍現,與此同時,雷鳴之聲陣陣入耳,其勢之磅礴好似巨石碎于耳際,聞之内中生疼。
就此伴着森然詭鳴接次入裡,不出一個時辰便行至山林深處。
滿目漆幽間,沉寂多時的護心鱗镯乍然現出金芒,于一片暝杳中騰起一抹亮色。
那金芒一經現出便立時交彙旋繞着為三人提起一盞鱗燈,兀自朗照行經之路。
再得前行百餘步,傳言中潛于此間,原先色如墨、平似鏡,現下正經由朔夜月華朗照才始騰起瀾波的沉淵驟然盈眸。
雖則淵得月攬,然其周遭林谷仍自瘴霧疊掩,五指不現。
借着滿潭月華,三人果有得見恍若浮藻般遊曳其間的玄色之物不時躍出以浴天地靈芒。
察覺出生人之息同神器銳華的刹那,淵中詭物忽淩空而起,繼而憑着瘴霧掩避瞬息遁入更深的林間。
三人瞧見此象旋即循着那處覓去,卻見身周瘴霧益發沉郁,且那瘴霧好似有惑人心智之能,未及多時三人便皆迷頓了神思,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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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因着不知于何時悄自啟始,得以掩蔽靈術及法器的隐靈陣,失卻心智的容與卻未同前此于蔺府中那般經由護心鱗镯喚醒,而是仍自耽溺其間,且将将同兄妹二人行散便立時瞧見距其約莫二十餘步處亭立着一玄色裙衫的女子。
不為己所控地朝着那人行去,甫一于其身後駐步,容與便借着腕間仍自盈出鱗光的環镯瞧見那張正緩緩側轉的、同她生的一般無二的面容......
然其此時業已無能斷辨,但隻滞凝着眸色循着那女子奔行漸遠的身影逐去,直至一方穴洞前方休。
那身影乍至此間便隐入暗色無迹可尋,正自恍愣洞前不複提步的容與卻驟然聞得洞内傳來竊語呢喃之聲:“吾于此間候汝萬載,既已至此,何故不來一見?”
“既......已......至......此......何......故......不......來......一......見......” 容與聞言一面不由懸起一肘輕觸着洞口滿覆幽苔的青石,一面喃喃複聲道。
話音方落,她便沉肩墜肘入内而去。
甫一入得洞中,便見眼前乍然盈起碧芒。
而碧芒耀目之際,周遭每一方壁體之上悉皆似那日回溯翠蘿往生的鏡像般現出數十上百場素昧平生之輩的昔時歲景,其人衣飾妝發各有所異,然面容卻出奇一緻,皆系容與......
“汝且随吾來觀。” 一語落罷,虛空中漸次凝出一抹瑞金的法身,引着她入内行去。
第一方壁體上現一二八年華少女。
少女身披雪色滾赭邊大巫祝袍服,首戴赤金鑲玉冠,發绾朱色織金緞帶,掌握虎面麟首祝杖,正一步一拾階朝着大殿前聳立的祭台行去。
原任大巫祝十日前陡然因病亡故,自幼由其攜于身側撫育成人的小蔔巫祝虞則在一衆年長蔔巫們的占卦之下成為新任大巫祝,擇定于此日行繼任大典。
大典這日,晴色明莞,于朗朗朝光中,祝虞立誓此生定将盡己所能為蒼生蔔、為家國祈。
然那清朗撫溫的晨芒飒飒然落于大殿上首的君王、祭台下侍的蔔巫同百官身周,卻獨獨将祝虞一人掩于祭柱投落的暗影之下。
大巫祝一職,自王朝開辟至今,始自于王宮中一為君上就國之祭祀、王城遷址、對外征伐等項宜事鬼神、蔔吉兇;二為君身國運察測天象,醒示吉兇;三為祭儀頌辭,為諸界鬼神敬獻祭舞。
望着眼前威儀端肅的年輕巫祝,容與眸中将将掠過一抹動容之際,但見光影陡轉,那些志得才展、溢彩流光的年歲似凜風拂動下的書頁般轉瞬便已至末頁。
天光晦暝,怨風獵凜間,莊嚴的祭台之上靜立着衣冠端楚、年僅二十逾幾的巫祝,而她身側,是掀翻的燭台,于一地散落的香灰間無聲蒸騰着将将熄盡的冷焰。
巫祝身前十步處,立着兩鬓微霜卻仍背脊直挺的王朝國師,現下正厲聲喝道:“吾再詢汝一遭,此番天命何處歸?應伐否?”
巫祝聞罷仰首越過巍峨的大殿望向無垠青空,卻久久未有回音,待得對首之人将将耗盡耐意時,她方收回凝長的視線正聲道:“吾于此宮城内,觀了一世星象,蔔了一生吉兇,臨了方明征伐、遷都之事不應托寄天地,而應問己詢民。事關萬姓,或吉或兇皆應向下看,而非向上求......”
孰料國師聽罷竟隻蔑笑一二,爾後森沉着腔音同她道:“故此,汝乃意圖與天相抗,然否?”
“然。” 巫祝應罷高昂起顱首,不願屈從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