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約在半小時前。
遲夏從家裡出來了之後,就給遲麓川和陳旭霞打了通電話。陳旭霞在查案子,電話那頭隻有遲麓川給了回音。
“程洲本來說讓我們别告訴你這些事情的。”遲麓川停頓了一下,“但我覺得,總瞞着也不是個事,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那通電話,遲麓川将許程洲這些年經曆過的一切,都說給了自己的女兒遲夏聽。但他沒告訴遲夏,許程洲還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的這件事。
挂斷遲麓川的電話後,遲夏穿過了一條條街道,最後走到了江邊沙灘上的那家名為“LISIANTHUS”的咖啡小酒館。遲夏推門的時候,院子裡的歌手還在唱着餘佳運的那首《九月底》——
「你就這樣離我而去/帶着我給你的記憶/可回憶那麼清晰/那麼透明/就算我再用力再用力都抹不去」
這家名為“LISIANTHUS”的咖啡小酒館曾是舊書屋的時候,是位老太太做老闆。
近兩年,老太太回家歇着去了。她不住在這周邊,需要有人看店,她索性把自己的孫女給叫了過來。剛好孫女想要開一家小咖啡館,和老太太一商量,就把這改造了一下,留出了原有的舊書藏書室,隔出了一間咖啡廳。
這家舊書屋是許程洲和遲夏小時候常來的地方。放學後,無作業的午間和晚上,許程洲和遲夏都會來這。有的時候是看書,有的時候是和老太太一起在投影上老電影。
除了舊書屋的店主老太太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們會來這裡。這家位于江邊沙灘上的小店,算是他們的秘密之地。
遲夏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這,來這看書,或者是睡大覺,暫時讓自己逃離外面的世界。
每當許程洲知道遲夏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先來這裡找她,他知道,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這裡。
遲夏還記得上初中那次,初一的時候。
那幾天,正好是學校的運動會。遲夏上午輪完廣播室的班,下午就沒有什麼事可以做了。遲夏聽班上的同學說,自己一直追的網文小說在雜志上開始連載了,她便想要看看那雜志,再追一追那個作品。
當時,遲夏和許程洲都還是用諾基亞小手機。遲夏知道,許程洲到外面的擊劍館訓練去了,不在學校。便發了消息給他,讓他從外面帶雜志回來。
但遲夏等了好久,在教室裡待了一下午,就是沒有等到許程洲的回信和雜志。她想着許程洲應該是在訓練,沒時間看手機的信息,所以在放學後自己去到了江邊舊書屋。
遲夏推門而入的時候,舊書屋裡正在放岩井俊二的那部《情書》。
老太太見遲夏來了,便起身走到了書架前,将雜志給取了下來,給遲夏遞了過去:“早覺得你會來,都給你準備好了。”
“您怎麼知道我想看這個?”
“你經常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孩子說你喜歡這個小說。”老太太解釋道,“我聽郵局的小夥子說,這個小說刊載在了這個雜志上,我想着你會想看,就買了一批。”
“謝謝你,奶奶!”遲夏說,“我能借幾天嗎?我想帶回去看,現在想和您一起看電影。”
老太太笑了笑:“當然可以。”
正要準備回屋,門口的風鈴卻在這個時候響了。遲夏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回頭看,許程洲抱着一堆雜志走了進來。
房間裡的電影按下了暫停,隻留下了遲夏和許程洲的身影。
許程洲抱着那堆雜志走上前,停在了遲夏的面前,說:“對不起,我才看到你的信息。我去學校找你去了,發現你不在教室,我就想着……你應該會來這裡。”
許程洲看到了遲夏手中拿着舊書屋中的雜志。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動作很細,但還是被遲夏給捕捉到了。
遲夏索性将自己手上的書放到了旁邊的架子上,接過了許程洲手裡的那一堆雜志。
“你沒生氣吧……?”許程洲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遲夏回答說,“我看上去像是很容易生氣的人嗎?”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所以我就過來找你了。”
聽完這話,遲夏笑了。
屋内傳來了聲音:“電影要繼續咯——”
“今天是什麼電影啊?”許程洲往房間裡面看了看,好奇地問。
“情書。”遲夏回頭看了一眼,确認了一遍畫面上的情節回答說。
“我昨天剛買了岩井俊二的那本《情書》。”許程洲說,“就在我的書包裡。”
“那回頭你借我看看。”
今天的咖啡館裡的白色牆壁前,仍然在放着岩井俊二的那部《情書》。坐在窗前,遲夏點亮了眼前桌子上的小台燈。
“你不必和我說抱歉。”
許程洲擡起頭。
遲夏繼續說:“我清楚,你那年的離開是迫不得已。”
兩人陷入一段沉默。
沉默到房間内隻能聽見電影台詞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窗外的雨都沒有再繼續下去了的時候,許程洲才“嗯”了一句。
遲夏接着問:“今天怎麼會想着到這裡來?”
許程洲回答說:“我是來找你的。”
“看來你沒有忘記這裡。”
“當然。”
“你還記得那間舊書房間嗎?”遲夏說,“想不想去看看?”
“可以嗎?”許程洲像是帶着一副明知故問的語氣問道。
遲夏點了點頭,“嗯。”
老太太搬走之後,舊書屋便不再對外開放,隻會在熟客來的時候,邀請熟客進去做做回憶。遲夏和許程洲就是被老太太寫進熟客名單中的人。
舊書房間裡,一切照舊,陳設沒有什麼改變。書架上沒有灰塵,窗框上也沒有。老闆小姐姐每天都會進來打掃一次,給裡面清清灰。
遲夏和許程洲站在窗台前,窗外還在下着暴雨。且這雨實在是太大了,現在出去的話會被淋得透濕,所以他們暫時先留在這裡。
遲夏沒有提起許程洲這麼多年經曆了什麼,她知道,這是許程洲心底裡最不願提起的一段經曆。被迫的離開,家庭的變故,陌生的環境。每一個,都像是一把刀子紮向了那時的許程洲。而那刀子刀口的疼痛将會蔓延多久,将會在多久之後愈合,遲夏不清楚。
“那本雜志,現在還有嗎?”走在書架前,許程洲小聲地問了句。
“停刊了。”遲夏說,“就在你你走那年。準确來說,就在你走後沒多久。”
“找到了。”遲夏拿出了一本書說。
在後面一排的許程洲聽到遲夏的聲音後,趕緊放下了手上的書,走到了她的旁邊。
“找到什麼了?”
“傾城之戀。”遲夏說,“這個舊版的,我之前就想在這找到來着,可惜一直沒有找到。”
“怎麼我一來你就找到了?”許程洲問。
“可能……”遲夏說,“它還記得以前我們找它的時候,就是你先找到的。”
“要不,我們比個賽怎麼樣?”遲夏看了眼窗外,“反正現在我們也走不了。”
“比什麼?”
“就比——”遲夏說,“情書。我們來找情書。”
許程洲邊在書架面前來回看着,邊打趣說:“外面的房間就有。”
“那你這是在找?”遲夏發現了許程洲的在書架上找書的動作。
“比賽開始。”遲夏迅速掃完了一整排的書,丢下了這四個字。
許程洲轉頭看向遲夏笑了笑,“你啊……”
“就拿我沒辦法了?”
“不和你說話了,我要好好找《情書》。”
“不在這塊……”遲夏丢下這句話,打算離開。
“你肯定是騙我的。”許程洲說,“想把我騙走,然後自己再來找。”
“愛信不信。”
兩人開始分頭尋找岩井俊二的那本《情書》。
窗外的雨依舊在滴答滴答不止。
遲夏走到了一個離許程洲有點遠的、飄着檸檬香的書架旁,那個書架上畫滿了黃色的檸檬,還擺着檸檬味的香氛。
遲夏總有預感,那本情書就在這裡。順着泛黃的書頁一頁頁看過去,那些從前看過的書的記憶逐漸湧上了她的思緒。
遲夏小時候除了和許程洲一起玩之外,就隻剩下在家看書和看電影。
書和電影,構建起了她的第二個世界,讓她感受到了不同的第二人生。遲夏一直覺得,讀小說和看電影就是在經曆不同的生活。人之所以會喜歡一本小說,是因為和那本書、那本書的作者,産生了共鳴。
在看過很多個故事之後,遲夏拿起了筆,寫下了自己構想中的故事。這些年,她在網上發表了一些小說,逐漸有了一批能夠與她同頻共振的讀者。
那些曾經看過的書還在她眼前經過。
一本本的看過去。
直到,她在書架的最側邊看見了那年連載小說的雜志。
她停下了自己的目光。
拿起那本雜志的第一本,遲夏開始逐漸将找《情書》的那件事放在了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