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怕,師祖在這呢。”太上長老摸着崔意浮的腦袋,視線巡視一圈,最終落到了沉默不言的五長老身上,語氣不輕不重,威壓卻每說一字,便要重上一分:“崔方圓,别來無恙啊。”
落在肩頭的威壓雖不及從前厲害,卻也足以壓斷筋骨,可五長老直挺着腰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笑道:“我自是無恙,隻是沒想到太上長老您老人家還活着呢?”
“孽障!”太上長老一掌拍在他頭頂,将人打得血肉模糊,整個身體都陷進了地裡,“目無尊長,大逆不道,我崔家怎的就出了你這麼個敗類!”
“敗類?”五長老嗤笑了一聲,繃住身闆直視太上長老,嘶啞着聲音道:“師尊走得早,我如今這樣,不都是師伯您教的嗎?怎麼,我學得不像?”
“放肆!”
太上長老震怒,轉瞬便到了五長老身前,打出雷霆萬鈞的一掌。
五長老在太上長老出現的那刻便已知曉此局勝負,也不欲再反抗,沒有看到似的,跪在原地一動不動,甚至還緩緩合上了雙眼,仿佛連維持睜眼的動作都要耗盡心力。
嘭!
意料之中的死亡并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是濃重的血腥味,還有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穿過鼻尖。
早春一片雪,嗅得梅花香。這味道他再熟悉不過。
五長老猛地睜開眼,見郁清江半跪在前邊,千雪刀橫在掌中,另隻手驅使着寒朱壓在刀上,擋下了這一掌。
“清江……”
話音未落,咔嚓一聲,寒朱上生出細碎裂紋。郁清江仿若不覺,手中快速結印,全身靈力不要命地傾出,借着千雪刀和寒朱,竟将太上長老逼退了一步。
太上長老眼中劃過一絲詫異,奪過千雪刀,收了手,“你……你為何能用寒朱?”
郁清江來不及回答,身形一晃倒在了地上,寒朱墜地,本就在碎裂邊緣的白玉脆響連連,幾息後裂作幾瓣,其中一塊化作一縷青煙,飄向數十步之外的千尺頂山道。
山道上,晚風吹散适才卷起的黃沙,餘晚正提燈怔然看着他們。
手中一松,燈籠摔在地上,沿着千階山道滾落。
餘晚正幾步跑進場中央,跌進圍觀的千百位仙人視線中,抱起郁清江,眼淚無意識地撲簌而下。
“别……别哭……”郁清江艱難地吐字。
餘晚正隻是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
呆坐許久的五長老突然回神,爬上前瘋了一般給郁清江輸送靈力,卻都不管用。
年逾六百的人如同一個小孩子,手足無措地張望四下,找到葉谏之就像找到主心骨一樣,懇求道:“葉公子,你救救他!家主之事是我逼他做的,不關他的事,你們這麼多年交情,你知道他是什麼人,算我求你,你救救他……”
葉谏之尚未應聲,郁清江先拉住了五長老衣袖。
“師尊,别這樣……”郁清江被餘晚正攙扶着挺起身子,跪在五長老跟前,嘴角帶着一抹輕松的笑,“是弟子錯手殺人在先,如今這樣,也是弟子應得的。”
郁清江手指一勾,碎裂的白玉握在掌中刺穿骨肉,鮮血如注灌在玉上,碎得不成樣子的玉竟出奇地融在一起,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寒朱,“崔師妹,我對你不起,如今以命抵命,怕是也不夠償還你喪父之痛,隻盼以此彌補一二。”
寒朱夾着血縫,飛到崔意浮面前,穩穩落進她手中。
“清江,你……”五長老愕然地喚。
“是我騙了您,隻有這樣,您,還有山上所有人,才不會為難她。”郁清江臉上難得的孩子氣流露,叩首在地:“弟子……強求多年,屢屢騙您、頂撞您,辜負師尊的期望和栽培,日後……也無法侍奉師尊身前,實在不孝至極。但求您……求您不要怪阿晚,她隻是一介凡人,妨礙不到你們什麼,放她走吧。”
“好,好,我放她走。”五長老倒出丹藥,想喂給郁清江,“你先療傷,等你好了,說什麼我都應,咱們不争了,不争了。”
郁清江躲開丹藥,握住了餘晚正的手,“對、對不起,我……”
餘晚正似是知道他想說什麼,不住地搖頭:“這十年來我不曾有一日後悔,雖然……結局和想象的不太一樣,但能走到今天,已經足夠了。”
郁清江像得了饴糖的稚子,心滿意足地彎起唇角,睡在餘晚正懷裡,沒了氣息。
餘晚正咬住唇瓣,遙望天邊孤月高懸,風兒雲兒都藏在靜悄悄的夜裡。也是在這樣的一個夜晚,她撿到了這個渾身是血的人,将他帶回那個空落落的、隻有她一人的家。
時隔十年,一切卻恍如隔日。
餘晚正啞然一笑,向癡癡坐在地上的五長老叩首一拜,一言不發背起郁清江,一步一瘸地消失在山道上。
五長老失魂落魄地呆坐着,眼眶流下血淚。
良久,他仰天長笑,“四百年了,師伯,我還是沒能赢下您。”
“崔枕一脈,滿盤皆輸。”五長老自嘲地擡起嘴角,喚道:“萱兒。”
紀雨萱睜大了眼睛,無措地看着他。
“告訴你娘,崔家已非當年的崔家,不要回來了。”
說完,他一掌扣在額頭,自絕當場。
紀雨萱動了動唇,沒能說出話。
滿座俱靜。
太上長老拂袖一揮,五長老的屍體化作雲煙消散,他正想說話,突然察覺到一道熟悉的氣息——崔意浮和沈垂不知為何打在一處,兵刃相撞時,洞明初期的靈識乍然蕩出。
是崔凜的刀魂!
沈垂愕然呆立。
崔意浮立刀身前,眼淚早已被抹去,她詭異地笑道:“大師兄,這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