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鴻盤腿合眼,半晌後才姗姗來遲地撂出一句:“我都不救。”
真是……毫不意外的答案。
豐子俞無奈地笑了笑。
“我還有個疑問。”正此時,宣霁插話進來,“假使你覺得道不是必須,你又因何修道呢?”
“因為……修道才有力量。”
豐子俞答着宣霁的疑問,視線卻直直落到了江鴻身上,仿佛是在答她先前那句話:“沒有力量就無法做到想做的事。稚子挑不動一缸水,大人也未必,但隻要想,便終有能做到的那一日。”
“想做的事?”
“嗯。我這把長尺是一教書先生所贈,比天下大多數戒尺都長,但還不夠。”豐子俞拿出橫海,随意一丢,便見原本不過兩尺長的木色戒尺一瞬間延伸出千裡,“我為它取名橫海,便是希望能用它丈量天下,護萬靈之自然,橫四海于寸心。”
宣霁頗為贊賞地點了點頭,嘴角含笑,勾起手指,耳墜化作流光飛出,玉折扇與玄羽扇串着一條細不可見的繩,分散地躺在兩隻手掌心裡。
她掂起玄羽扇,“小時候爹将這把命扇給我,我當時就說我想求大道,得逍遙,他給的我不要。但他比我厲害很多,又執拗,祭司爺爺也幫他,我拒絕不了。後來哪怕我又找來一把新扇,他們還是将這個給了我,綁到我的霰塵上,說這是我必須接受的使命。”
“可我偏不。”
說話間,玉色扇身上泛出晶瑩光芒,進而裹及宣霁全身。
靈氣彙聚成風雲,掀出數丈高的浪,眼瞧着便要打向不知盡頭的江岸,豐子俞倉促地結印,用靈力将這浪又壓了回去。
不知過了多久,風平浪靜,豐子俞轉身,望見宣霁張開雙眼,滿目清明,身上氣息已然和他一般無二。
玄冥入丹元需得以器悟道,借這近乎相伴修行之路全程的一器探出前路方向,哪怕是大門派弟子,也或許一輩子都無法邁過這道坎。甚至在某些小門派裡,丹元境已是可以位列長老、掌門的大高手。
他這般年紀能入丹元境是沾了玄芝的光,宣霁卻是真真正正自己修上去的,實在難得。
“恭喜。”豐子俞笑道。
宣霁臉上不見驕傲與喜色,神情如常,她召回盤旋在竹筏上空的兩把扇,捏訣将命扇變小,隻留折扇,“你說得對,修道才有力量。現在我還擺脫不了那把破扇子,但遲早有一天,我會親手扯掉它!”
“原來你是為這個。”
葉輕揚剛躺下沒多久便被突破的動靜驚起,瞠目結舌地圍觀了全程,眼下瞌睡蟲已徹底被趕跑,他索性也不躺了,坐正身子道:“我還以為你這麼熱衷找人切磋,動不動就談什麼大道逍遙,是想要飛升做神仙呢。”
宣霁想了想,問:“這世上真的有神仙嗎?”
“沒有神仙哪來的飛升?”葉輕揚道。
“可飛升的不就是我嗎?如果飛升就是做神仙,那我還是我,又何必非要執着那個虛無缥缈的神仙之名?都是修行者,他們哪裡比我們好?”宣霁鄙夷地哼了聲:“俗氣。”
豐子俞跟着道:“俗氣。”
“嘿你們!”葉輕揚作勢就要打,被宣霁輕輕一扇壓了回去,連忙招手認輸。
“小時候聽我哥說阿俞七歲修道,結果不到十歲就入了真人境,我當時還想,天下第一就是天下第一,傳人也這麼了不得。後來我去照溪城,認識了你,才發現咱們之間壓根就不是師父的差别。”
“不過這天下天才那麼多,不缺我一個,我既沒那個天賦,也便罷了。”
葉輕揚伸了個懶腰,揉了把遙遙毛茸茸的背,站起身,迎着夕陽霞輝喊道:“我葉輕揚,這輩子安安穩穩做個敗家子就好了!”
他剛喊完,打坐的江鴻一臉厭煩地睜開眼,丢出一小根玉簡直接将他打了出去。
被連累的遙遙着急忙慌變大身形把他駝回來,仿佛是氣他牽連自己一般,一把将他扔到竹筏上,惡聲惡氣地“汪”了聲。
“好你個遙遙,我陷于危難時你趴到草叢裡睡覺,我遭了罪你又火上澆油,你個欺軟怕硬的,反了天了?”葉輕揚扶着後腰,怒道。
話音剛落,江鴻指間再凝玉簡。
葉輕揚立馬知趣地捂上嘴,憋屈地站到後方自以為江鴻聽不到的地方,低聲罵道:“沒人情的老魔頭!”
“再嚷嚷我就讓你知道知道魔頭這名号怎麼來的。”
葉輕揚霎時滿臉皺到一起,對着大魔頭瘋狂張牙舞爪,就是不敢再出聲,自己憋着氣坐了下去。
豐子俞和宣霁兩兩對視,噗嗤笑出聲,各自望向前方。
前路,風起浪湧,夜幕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