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持盈在擂鼓似的心跳中醒來。
水車嶙嶙響動将流水引至高處順着琉璃瓦滴落,微風吹過挾着點點涼意,屋内四角的冰鑒冒着白絲絲的冷氣,金盤玉器上凝出細密的水珠。
可李持盈還是覺得燥熱,像是體内憑空升起一爐旺火,烤得人又焦又渴。
飲過一碗摻着冰塊的冷茶,這股燥意才勉強壓下。
今天是六月十五日,熱毒又要發作了。
她體質特異,能夠白日見鬼,經常招惹妖邪觊觎,每至月圓之夜必會血液躁動,熱毒攻心,以至于性情暴戾,殺意橫生。太醫署無人能醫,就連第一道長張真人都斷言她沒有幾年好活了。
不過,她不信命,也不認命。
現在她手邊擺着兩頁紙,一張是大理寺的信件,另一張則是藥方。一個叫她協理命案,一個叫她斬妖除邪。
李持盈将兩張紙一并揉碎丢進外間的池水中,墨迹泅成一團團墨點,很快就沉進池底遭魚兒分食。
“叫鐘離珏來!”
不過片刻,遊廊上走來一個黑衣墨發的俊美少年,行動之間風流俊逸,眉間一點朱砂更添妖異。
及至門口,他對着領路的婢女行了個稽首禮:“多謝姐姐帶路。”
婢女臉色通紅,不敢看他一眼。
見到李持盈面色不善地盯着他,便自然地走到身側,為她倒上一盞冰茶。
“殿下,某新近學了一種冷茶,這便調給殿下嘗嘗。”
鐘離珏瘦削的指節握着鎏金蓮盞,隐隐有股不一樣的吸引力,叫人難以挪開視線。
見她久久不言,鐘離珏輕聲喚她,“殿下?”
李持盈回神,信口說起這幾個月京中沸議的一樁連環懸案。
“工部趙侍郎家的小娘子在回家的路上遭了毒手,聽說血盡精枯沒個囫囵樣子,若不是有身上的胎記在,恐怕連她父母都認不出了。”
鐘離珏俊美的面孔在飄渺的煙氣中不甚明晰。他細緻地分茶入盞,半晌才道:“那實在是太可憐了。”
雖然口裡說着可憐,可卻沒從他臉上看到絲毫憐憫,妙齡少女慘遭毒手本是令人唏噓的事,在他眼裡卻比不上幾滴茶湯。
“這已經是第八起命案了,因為是官眷,所以又格外轟動。現在京裡人心惶惶,都說是——”
“是什麼?”
八名女子被被采補而死,京裡的傳聞五花八門,兇殺、情殺、修煉邪術,乃至于妖孽殺人……
李持盈仔細地瞧着他的面孔,想看出一絲端倪。鐘離珏斜眉一挑,唇角帶了幾分笑意,專心地擺弄着茶具茶器,又平靜又漠然。
大理寺的信件上說連環殺案的兇手就藏身于公主府,上面畫着一幅小像,兇手眉間的朱砂痣太過醒目。
面前的男子清清朗朗坐在那裡,眉梢風流,眼底含情,眉間一點朱砂勾魂攝魄。
美人賞心悅目,一臉無辜,李持盈也笑了,壓低聲音說道:“說是豔鬼橫行,有魅妖作祟。”
“你說呢,鐘離珏。”
鐘離珏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來,“什麼豔鬼,什麼魅妖,可抵得上殿下萬分之一,某倒是想見識見識。”
李持盈點着太陽穴吃吃發笑,朝珠步搖嬌顫欲飛,眉心的牡丹花钿璀璨奪目。笑夠了,她才用兩隻指頭擡起鐘離珏的下巴,倨傲地審視。
“依我看,這妖孽除你之外别無他選,如此俊俏,如此巧舌,有你在,本宮平添許多樂趣。”
鐘離珏輕輕呼出一口氣,笑得愈發得意,一雙桃花眼就像藏了鈎子一樣引人沉淪,“殿下喜歡就好。”
殘陽碎金透過窗牅,室内變得昏昧,鐘離珏的面孔在明暗交替中更添魅惑,兩人目光膠着,絲縷糾纏,空間陡然逼仄起來,湧起悶窒的燥意。
衆婢女無聲退出,将房門仔細關好。
鐘離珏的雲錦外袍水波一樣滑落,露出的寬肩窄腰肌理勻稱,像一隻蟄伏的豹,不動則已,動則驚人。
修長的手指在觸及李持盈衣帶的刹那,她撥開他的手掌在他胸膛輕輕一推。
鐘離珏“彭”地倒在柔軟奢華的大床上,低低啞啞地笑了。
拔步床闊大無比,自成一方天地,落下層層紗幔後,裡面的空間既私又密。
鐘離珏爬過來要吻她,被她一根指頭抵住嘴唇。
李持盈推他起身,從床頭抽屜中摸出一盒香丢進他懷裡,“去燃上。”
鐘離珏打開精緻的香盒聞聞,“何必用催情香?沒有它某也有本事叫殿下享受極樂。”
李持盈暧昧一笑:“有了它,才能讓你登上極樂。”
床腳小櫃之上瑞腦金獸輕煙盤繞,鐘離珏聞了不到盞茶功夫便已泛上熱意,回過頭急切地索歡,像一隻饑渴的欲|獸。
李持盈再度将他推開,鐘離珏喘息一聲,眼尾殷紅。
第一道長張真人的東西果然是極品,端看鐘離珏急躁的模樣,便知催情香的藥力已經發散,想必香中猛“料”也已随着呼吸進入到他的肺腑經脈之中。
但是,惡犬獠牙仍在,此刻還遠遠不是掉以輕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