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正在洗鍋,聽到她的詢問,頭也沒擡,“找不到了,别找了。”
這話沒頭沒尾的,似乎藏着什麼不為人知的内情。豆子一個勁兒地央求,廚娘這才說道:“你看這廚裡的人有什麼一樣的地方?”
來來往往的人穿着粗劣的下人服,個個神情麻木,若說一樣的地方,似乎都是一樣的老,一樣的醜。
“你說對了,就是又老又醜。你再看看進進出出的丫頭們,哪個長的周正?”廚娘添一把柴禾,竈台裡的火更旺了。
豆子看了一圈,發現周府真的沒有長相漂亮的下人。
廚娘歎口氣:“這就對了,大娘子最不喜歡漂亮的女子,我記得你說的那個女孩,她有一雙又明又亮的眼睛。”
豆子仍是一頭霧水,但是廚娘卻不肯再多說什麼了,隐約覺得這事或許與周大娘子有關。
周大娘子的院子很吵鬧,幾個婢女戰戰兢兢退出來,其中一個用手背抹去額頭的血迹。
兩個下仆拖着席子,席子那頭露出幾縷幹枯的頭發,直奔周府後門。
豆子有了不詳的預感。
席子在轉角處一卡一颠,露出了六妮兒蒼白的小臉。
*
豆子紅着眼眶,渾渾噩噩走進來,李持盈微有詫異,就聽她嘶啞說道:“阿姐,這裡的人全是惡鬼!”
李持盈吃了一驚,以為她也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冤魂。
“六妮兒昨日打水,誤入周大娘子的院子,周大娘子說她的眼睛像貓一樣惹人煩,就讓人挖了她的眼睛,整個院子都聽見了她的慘叫,周大娘子嫌吵,又叫人剪了她的舌頭。”
豆子顫抖着,幾乎不能說下去。
“六妮兒她,就這麼被折磨死了,她才十二歲啊,阿姐,她們都是惡鬼,她們怎麼這麼殘忍……”
李持盈再次看向屋外,朝陽蓬勃,卻似照不進這方院落一般,盛夏時節,這處院落涼爽得不可思議。
空氣中的黑氣似乎又濃重許多。那是冤魂的怨念,已經大到陽光都壓制不住了。
怨念噬人,周大奕的兒子變得癡傻就與此有關,她隻是奇怪,他們一家為什麼還能活得好好的。
晚間,李持盈摘下金钏匕首放在床榻觸手可及之處。
沒了這令鬼魂忌憚的壓制之物,鬼魂一擁而上,瞬間将她淹沒。
濃重的怨氣如有實質令人窒息,周遭陰寒刺骨,她默念張真人傳授的清心訣,勉強壓住心神。
耳邊的聲音飄渺雜亂,像是雜音,無數張嘴巴翕張,發出的聲音微弱得可憐,都是些不成氣候的魂體。
她問道:“既有冤屈,為何不殺了周大奕一家?”
雜亂的語聲虛虛實實,側耳細聽片刻,她終于在成百上千句模糊不清的發音中捕捉到幾句相對清晰的話。
“報仇……”
“救我……”
“府君……法術……伥鬼……”
短短片刻,李持盈已被這陰寒之氣凍得渾身麻木,摸索着将金钏匕首握在掌心,一股溫熱之氣順着血脈流轉,許久她才恢複正常。
冤魂退開些許,不再近前糾纏。
李持盈長出一口氣,喚雲雍進來。
沒幾日一些關于“使者”的傳聞就在府裡流傳起來。
“聽說沒,洛迦山裡的府君修行了三萬八千年呐,是在什麼侖得的道,還是王母娘娘給他封的官呢。”
“昆侖?”
“好像是這個名兒。”
“嚯,那真了不得,要是能見上府君老爺一面,死也值了。”
“見你?隻怕你髒了人家的眼,伺候他老人家的使者有幾千個呢,個個都長得神仙是的,不對,那就是神仙。”
“都是女使者這副模養,恐怕也隻有神仙能長成了。”
“聽說使者當人的時候也難看極了,就跟,就跟……差不多吧”,說話的人沖着西院努努嘴,“好不容易有了一門親事,還被退婚了,說起來跟大娘子還真像啊。”
“那能一樣?大娘子醜得人神共憤,求着别人成親人家都不肯。”
“哎哎哎,你别打岔。”
“女使者是命好,碰見外出遊玩的府君老爺,被帶了回去,府君老爺用玉石做骨頭,給她重塑相貌,這才有了如今的神仙模樣。”
“真的假的?那玉還能變成人骨頭?”
“這事我知道,聽說為人時,女使者的父母亡故,未婚夫欺她孤弱,不僅霸占了她的家财,還将她趕出門去。
女使者心如死灰,就這麼茫茫然然不知走到哪裡,忽聞府君問她:活着如何?死了又如何?我可以渡你出苦海,隻是你需斷絕塵緣。
女使者靈慧,知道如今自己的塵緣隻有那個禽獸未婚夫,于是毫不猶豫殺夫入道,這才有了這一段仙緣……”
“這便是府君所說的,人若是盡斬塵緣便可平地入道。”
說這句話時,雲雍的嗓門提得很高。
衆人聽得入神,誰也沒注意到周大娘子周晏晏正在不遠處。
她摸着自己的面孔,眼中有恨意有癫狂有期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