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奕腦酥脊麻,寒毛倒立,僵在原地。
周晏晏不哭了,也不笑了,轉過頭盯着周大奕,恍惚片刻,忽然喊他“阿耶”,朝他一步步走來。
“阿耶,我記得小時候我想吃糖葫蘆你就把人捉進來整天變着花樣給我做着吃,我喜歡喜歡漂亮衣服你就把成衣店搬到府裡,阿耶,你最疼我了,你就成全我吧。”
“晏晏,别聽她的蠱惑……”
周晏晏的菜刀打斷了他的話,周大奕腳下一個踉跄,連滾帶爬逃開,厲聲喝道:“你,你這個不肖女!你竟敢弑父?!”
周晏晏像是魇住一般充耳不聞,隻是不停地念叨着:“阿耶,你也幫幫我吧,我也會記得你的。”
說着舉刀又砍。
慌亂中周大奕拎起香案上的豬頭擋住瀝血的刀鋒。
他面孔扭曲,雙目如淬毒針,現在才明白這個所謂的女使根本就是不安好心,自己竟然着了她的道。
男女之力本就懸殊,周大奕同他那癡呆無力的兒子不同,一得喘息他便打掉菜刀,将兇器遠遠踢開。
周晏晏雙眼通紅,執起尖銳的燭台刺向周大奕頭顱,下手之狠辣更勝陌生人。周大奕瞳孔緊縮,擡手一擋,“刺啦”一聲,衣袍開裂,手臂鮮血橫流。
萬沒想到親生女兒竟然毫不顧惜骨肉親情,周大奕痛心至極,隻覺得這些年的疼愛都喂了狗,手下也不再留情,一腳踢開女兒。
周晏晏的後腦狠狠磕在石磚上,登時昏了過去。
周大奕撿起菜刀砍向李持盈,忽然迎面一陣疾風,回過神時,已被釘在柱子上。
他咯出幾股鮮血,如同破木風箱呼哒呼哒喘着粗氣,年輕人逆光行來,他眯眼吃力地辨認,悚然發現出手襲擊他的赫然就是今日的“男嫁娘”之一。
看一看從始至終淡定得可怕的邪門女子,再看一看年輕人輕蔑的神色,周大奕既悔且懼,他親自搜尋回來的到底是些什麼人啊?!
李持盈走出殿宇,夕陽的霞輝鋪陳半片天宇,金紅色的太陽漸漸沒入聳翠的山巒之後,
送嫁的人都知道這座山的詭異,不等縣令出來都散了個幹淨。
羽衣衛持刀立于殿門兩側,靜候公主芳儀。
轎中人早已換成賊髒蟲蠹,隔着轎簾就能聽見他們絕望的嗚咽,六名女子已經平安下山,隻有豆子執意留下來。
她面色蒼白地站在角落裡,無措地看着院中發生的遠超她想像的一切。
得知新娘的人選有她時,她很平靜,甚至有點雀躍,她知道阿姐不是神仙,一樣會失陷在洛迦山的密林中。
她從小就跟着父親進山,在山中比在自己家還要熟悉,雖沒進過洛迦山,可她也想盡力将阿姐帶出去。
然而,阿姐似乎根本不需要她的幫助,那些男新娘們個個都能飛檐走壁,他們環衛着阿姐,銳利肅然。
雲雍叫她下山回家,她還是大着膽子留下來了。
李持盈看着神情緊繃的豆子,忽然問道:“你曾說要殺了狗官報仇?”
豆子怔了下,抿唇用力點頭。
李持盈将長劍遞給她,“狗官就在裡面,去殺了他。”
豆子愕然睜大眼睛,有幾分無措,雖然說過要替父母報仇的話,但她深知自己隻是個獵戶之女年小力微,真要手刃狗官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沒想到,這一天就這麼突兀地到來了。
豆子鄭重接過長劍,身子被冷鐵墜得一歪,幹瘦的背影仿佛仿佛柔韌的柳條。
再度跨進殿宇。
三牲落地,香案染血,周大奕垂着頭,生機斷絕,脖頸上有許多深淺不一的傷口,尚且汨汨流血。
高台上冰冷的視線有如實質,惹人厭惡。李持盈端詳着府君神像,笑得譏诮,她從不以善者自居,任意而為妄動殺心,也不懼這些所謂的神佛。
“砸了。”
随着一聲令下,矗立百年的府君神像轟然倒塌。
不知何時天色變了,紅霞褪盡,天邊隻剩下詭異的青藍,忽然平地起了狂風。
“當當當”
“锵锵锵”
铙钹互擊,銅鑼敲打。
喜樂鳴奏之聲從昏昏昧昧的四野傳來。
羽衣衛來報:“殿下,門外來了支迎親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