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之打斷了阮成璧的絮叨,警告他:“不許再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傳言,小心招惹禍端。”
阮成璧被表弟教訓了,不服道:“嘿!我是表兄你是表兄?你還管上我了?”
裴玄之:“不聽的話,我就去告訴姨夫你逛花樓。”
“……”
阮成璧的話噎在喉嚨裡,老實了。
……
暗中調查了一段時間,終于叫裴玄之追蹤到了流言的來源。
來源共有三處,一則是來自暢春樓,一則是來自國子監,一則是來自宮中。
對方目的明确,三條渠道針對着三大群體,暢春樓位于市井之中魚龍混雜,國子監裡是些讀書人,一部分來自寒門一部分來自高門,學子的言論曆來不容小觑,宮中的消息則出自賢妃張氏的含章殿。
可令人心驚的遠不止于此。從去年年末起江南就水患頻繁,赈災銀子已經撥過去,本以為災情已經控制住。
年初時有零零星星的消息傳來,說是江南的災情愈演愈烈,乃至于白骨浮于野,千裡無雞鳴,老百姓們缺糧斷水,易子而食,百不遺一。
有士子跋涉萬裡來到京都,隻為了呈上萬言書,祈求聖人赈濟災民,然而沒見到聖人便溺死在明渠。
巡街的衛士隻當他酒後失足,将人丢進亂葬崗了事。
這說明江南的災情不同尋常,既是天災,更是人禍。
在這個暗流湧動的當口,靈仙公主的及笄之禮成了風口浪尖。
戚貴妃極為愛重靈仙公主,依她的意思是要辦得風風光光的,隻是大辦就需要開銷,如今不同以往,國庫虧空得厲害。
聖人寵愛貴妃,自然無不應允,更何況一場笄禮而已,又能破費到哪裡去,可他萬沒料到,禮部領旨籌辦,戶部卻說調不出銀子。
兩部互相為難,這事便傳到了禦史台。監察禦史一封參奏直達九重天,說貴妃靡費太過,有傷國本。
聖人哈哈一笑,并不當一回事。風言風語就是從這時流傳開來的。表面上是在談論靈仙公主出生時的異象,實際上是說貴妃與公主都乃妖狐托生。
流言越傳越不像樣,彈劾貴妃的折子多了起來,壞就壞在聖人一概置之不理,導緻朝臣的不滿越積越深。
貌似平和的海面下悄然醞釀起滔天波浪,公主不詳的流言甚嚣塵上,在有心人的引導之下,老百姓們都說南地的災禍就是上蒼的警示。
國子監的學子受到鼓動,打算去承天門擊鼓鳴冤,請求聖人不要罔顧上蒼的預警,一定要懲治妖妃與公主。
朝堂内外危機四伏,阿滿成了各方勢力傾軋的導火索,待到學子們敲響奉天鼓,聖人被架在火堆上,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阿滿便要粉身碎骨。
所幸,他提前洞悉了這一切,萬事還有挽回的餘地。
車身猛地一歪,打斷了裴玄之的思緒。
“郎君,車轅斷了。”
青衣奴查看一番,急道:“怕是要推回府裡才能修好,離城門還有幾十裡路,在宵禁之前趕不回去了。”
裴玄之倒不是很着急,他默默掐算時間,戚三今日從慈恩寺歸來,按腳程應是快到了。
這條路正是從慈恩寺回城的唯一官道。
遠處傳來粼粼的車馬之聲,有豪奴遠遠喊道:“前面的車馬往邊上靠一靠。”
片刻後,豪奴長“籲”一聲,車架在側後方停了下來。
“官道被你家占去一半,别人怎麼過?”
青衣奴剛要說什麼,裴玄之撩開車簾,“實在抱歉,車轅斷了,非是故意攔路,裴某急着返回城中,不知尊駕可否捎帶一程?”
那頭車簾一動,有人探出頭來,“裴郎君?可是裴相公府上?”
“正是。”
豪奴下了馬車同青衣奴一起将馬車推到路邊,裴玄之則被請入了車駕之中。
戚懷玉斟滿一盞酒,“久聞裴六郎的大名,今日才有緣一見,真要痛飲幾杯才好。”
裴玄之接過戚懷玉遞來的酒盞,心想上一次見他還是在西市,彼時他隐在暗處打斷了他的馬鞭,他跨在馬上久久悛巡四周,帶着凜冽的戰意。
那時他便知戚三郎絕不似傳聞中那樣纨绔。
口中說道:“若非偶遇三郎,裴某返程艱難,這一盞酒謝三郎仗義援手。”
戚懷玉未曾料到裴玄之竟然如此爽快,愈發起了結交之意,兩人各懷心思,一時推杯換盞好不熱鬧。
豪奴再次揚鞭,馬車重又啟程。
待到城門口時,裴玄之酒意已深,伏在小幾上喃喃自語。
戚懷玉酒量深,此刻還很清醒,見裴玄之這副模樣,不由笑歎:“六郎果真是個儒雅文人,酒量竟如此粗淺。”
裴玄之依舊喃喃:“裴某與三郎一見如故,可惜……可惜不能深交……”
戚懷玉大感疑惑,問道:“六郎何出此言?”
裴玄之口齒不清道:“戚家将有滅頂之災,某為三郎痛惜!”
到裴府時,裴玄之早已不省人事,青衣奴扶着他踉踉跄跄進府。
馬車停靠在朱門外久久沒動,戚懷玉還在為剛才套出的消息心驚,酒意都化作微冷的寒意。
他萬沒想到那些曾引以為祥瑞之象的傳言有一天會化作利劍揮向戚家。
究竟有幾方勢力在攪動風雲尚不得而知,目前隻知有人要鼓動國子監的學生伺機生亂了,而被針對的對象就是戚家。
半晌,他吩咐豪奴,“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