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他言行時時處處無不在彰顯他與阿滿非同一般的關系,仿似阿滿已成他的掌中之物一般。
裴玄之心下不悅,淡淡說道:“若要謝也當她來謝過。”
戚懷玉愕然擡頭,眼底有幾分打量。
這一晚折騰到半夜,裴玄之卻沒有絲毫困意,腳榻邊傳來哼哼唧唧的聲音,小雪狐也因為受傷而機警地豎着耳朵。
因為早先妖狐的傳言,這隻雪狐并不适宜養在阿滿身邊。他拎起雪狐的後頸仔細打量這個小家夥,小狐四腳亂蹬“嗚嗚”低鳴,眼神又兇又奶。
放到榻上後,雪狐當即團縮在角落裡,他拍拍它的頭說道:“睡吧”,換來它一聲哈氣。
因着阿滿的堅持,第二日的賞梅變成了挖“寶”遊戲。
戚懷玉無奈地縱着她,指派仆從清理積雪,化開凍土。
三鏟之下就不再是凍土了,挖起來也更容易許多,挖了片刻竟然真的挖出了一截青色的衣角。
戚懷玉臉上的笑消失了,看看阿滿又看看裴玄之,沉聲道:“繼續挖。”
不一會兒就從土坑裡擡出一具女子屍首,請了仵作勘驗,女孩死于勒頸,被埋在此處已不下幾個月了。
好好一場遊玩,竟然以發現命案作結,所幸連同戚五娘在内的其餘人都覺得太冷太無聊早早就歸去了,眼下隻有裴玄之阿滿戚懷玉在現場。
戚懷玉說道:“表妹,我讓人護送你回宮,你放心吧,這樁命案我會一查到底的,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阿滿搖搖頭說:“是給她一個交代。”
戚懷玉應了一聲。
阿滿回宮,不知下次相見又是何時,她既然慣常碰見怪事,避塵珠還是留在她身上最好。
裴玄之喊住阿滿:“是不是你的?”
阿滿奇道:“我的荷包怎麼跑到你那裡了。”
裴玄之:“昨晚我在雪地裡撿到的。”
避塵珠被他偷偷放了進去。
阿滿不疑有他,道聲謝,接了過來。
送走阿滿,戚懷玉詳細問起昨夜的情形,裴玄之大緻說了一遍。
戚懷玉問道:“說來奇怪,香荔第一時間找六郎幫忙,難道你們從前相識?”
裴玄之:“昨夜隻有我沒去湯泉。”
“表妹待六郎也頗為熟稔。”
“許是見裴某面善。”
戚懷玉不置可否一笑,忽然說道:“六郎出身關中裴氏,又在道山學館業成,才高俊逸胸有丘壑,想來日後位列公卿,前程不可限量。”
“别院出了案子,我就不強留六郎了。”
裴玄之縱馬飛馳,胸中有一股郁氣不吐不快,戚懷玉的話句句意有所指,反反複複敲打在心頭,他終于明了了初聞阿滿公主身份時那縷如煙似霧的怅然究竟是什麼了。
太祖爺在亂世得天下,五姓七望死的死絕的絕,至如今景龍年,新朝已曆一百二十載,經過百年運籌世家終于有望再度興盛。
裴家有女子入宮的先例,卻從未有人尚過公主,父親這一脈子息不昌,男孩隻有他自己。父親對他寄有厚望,一旦尚了公主成為驸馬都尉便算徹底與仕途無緣了。
父親絕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
……
春風送暖,辭舊迎新。轉眼過了年關,迎來了上元佳節,京城裡宵不夜禁,大街小巷張燈結彩,遠處傳來爆竹聲,天空一片膛亮。
這樣的節日對于裴玄之來說是可有可無的,家裡的長輩素知他的秉性,吃過團圓飯後,沒人會來不秋園打攪他。
可是今時畢竟不同往日,有一件事困擾了他很長時間,令他罕有地心浮氣躁,無法決斷。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對于阿滿,他滿心複雜。自己對她不再是因十四娘早逝而産生的移情,多年相處,這份他自以為的兄妹之情早已悄然變質。
書案上攤開一本古集,讀來全無滋味,爆竹聲聲入耳,外面的熱鬧仿佛牽住了他的心。貴族女子可以上元節這一日夜遊長河,遍賞花燈,就連聖人也微服出宮過。
阿滿素來喜愛這些新鮮有趣的事物,不知會不會出宮遊玩,又會和誰同遊,是那不知所謂的表兄嗎。
他鮮少有如此躊躇的時候,一時想出去瞧一瞧花燈,一時又暗暗勒令自己要以理馭情,自知沒有結果便不該過分沾染。
這般想着,他稍稍冷靜下來,決意不再為外間的風光分神。
正這時,青衣奴捧着一個木盒進來。
“有人拾到郎君之物,特意送還回來。”
裴玄之打開木盒,木盒裡空空如也,隻有一張彩箋,上寫着“缛彩遙分地,繁光遠綴天”。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