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略了一個事實。
挪威這個月份,再過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
我坐在岸邊,抱着自己的膝蓋。
淺羽沒有說話,坐在我旁邊,默默陪着我。
“這位女士,我們準備走了,最近天氣不是很好,已經開始下雨了。請你也早點回去吧。”救助工作人員和我說。
我剛才的态度很不好,說得上是頤指氣使。但他們臉上的表情卻隻有歎息、可憐和同情。
我厭惡這種默認似的同情。
明明一切都還沒有定數。
我媽一定遊到了岸上,說不定就在我對面的這座山上手拿茅叉當維京土著呢。
我甚至動了到山上找我媽的念頭,我順着長滿青苔的岩石往上爬,沒爬幾步就滑了下來,摔了個徹底。
淺羽拉扶我起來,給我拍掉身上的泥巴,紅着眼眶給我清理手上的傷口。
我拉着他的手,和他沿着岸邊走,繼續找。
好像我媽能從樹叢裡蹦出來似的。
這樣有用嗎?看着比大海撈針還徒勞,是吧。
但對我來說,這是個隻能有唯一的、肯定回答的問題。
岸邊零零散散有幾戶人家。
人們趕在天黑之前點了燈。
熙熙攘攘的光亮。
斷斷續續的細雨。
我再回頭去看那片海水,漆黑一片。
即使雨打落在水面,風也吹了過去,卻看不到一絲漣漪。
我松開淺羽的手,崩潰得吼叫出聲,然後緩緩蹲下,啞着嗓子說。
“媽媽。”
日光徹底湮沒,月亮升起。
我掬起一捧晃蕩着月光、冰涼生硬的海水。
我閉上眼睛。
仿佛捧着我媽剛洗過的頭發。
淺羽緊緊依偎着我,溫熱地靠在我肩上。
腦中出現了一串旋律。
沒有樂器,沒有紙筆。
這些音符在我腦中自行拼湊,組成一段輕盈又盛大的曲調,它們從我的心髒飛出,飄蕩在山谷水面,飛到月亮上,略過黑夜女神諾特的豎琴。
落了下來,變成一陣夾着細雨的風聲。
手中的海水越是冰涼,我越是能感受到淺羽體溫的滾燙。
我捏了捏他和我緊握在一起的手。
淺羽睜開眼睛,确認似地看了看我,雙臂環住我的肩,又閉上眼。
仿佛就算我現在墜入水中,他也會毫不猶豫地陪着我。
我擦掉眼角被風吹得冰涼的淚痕,帶着他站起來,貼了貼他滾燙的額頭。
“淺羽,我要去拿回我媽的包。”
“好。阿姨的包,好像在大使館。”
“我知道。”
我握緊拳頭。
接下來的話,我明明是卯足了力氣、用了十足堅定的語氣說出來的,但話一出口眼淚就不争氣地落了下來,“然後。我們。回去。”
淺羽抱緊我,在我背後點頭。
我們沿着來的路往回走。
有個本地人打着手電筒路過,問我們是不是迷路了。
我搖搖頭,順便打電話給在救助站等我們的司機,讓他準備出發。
但卻撥不通。
淺羽打電話給旅行社,說他定的是包往返的車,為什麼司機沒有等我們。
“你定的是包往返的車?”
“是啊。”淺羽皺眉,“姐姐,那司機怎麼和你說的?”
這個司機肯定有問題。但我暫且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無論他是怎麼應付旅行社的。
他把我們送過來。但不把我們送回去。
是想要我們留在這裡。
而且他應該早就知道我們要過來。
為什麼呢。
那個“熱心”的本地阿姨又和我們打招呼。
“天黑了,你們兩個小孩要是無處可去,就暫且來我家過夜吧。我們家今天煮了可口的蘑菇牛肉湯。”
我看着她的眼睛。
她淳樸的棕色眼眸同樣在看着我,裡面看不到任何可疑的情緒。
我眯起眼睛,說好啊。那就多謝您的款待了。
淺羽握緊我的手。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果那個司機是故意把我們困在這裡,那即使我們不和她走,也一定有别的人來阻攔我們回去。而且隻會是更激烈的方式。
所以不如将計就計。我要看看背後的人想做什麼。
那個阿姨走在前面給我們帶路。
我看到了她的袖口之下,盡管被衣物遮擋,但還是隐約顯現出了金屬槍頭。
我摟過淺羽的腰,撩開他的衣擺,從他的腰間也拿出一把槍。
我能明顯感到他滞了滞。
我安撫地蹭了蹭他的頸間,貼着他的腰側握緊槍把手。
他也保持着沉默,明白了我的意思,貼我貼得更緊了。
淺羽從來不是什麼菟絲花。就像我之前說過的那樣。他對别人冷漠疏離,對我姐姐姐姐的。
他在我面前的樣子,就隻是對我一個人而已。早上出發前,我經過更衣間的時候,看見他别了一把槍在腰間。
我悄悄把槍上了膛。繼續跟着女人走。
你要是問我為什麼不把槍交給會空手道的淺羽,因為我射擊課的成績從來都是第一名啊。淺羽的槍法也沒有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