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拉爾德是被一陣敲門聲喚醒的。
他在一片亮光中勉強睜開眼,發現天色已經大亮,陽光正從教堂的窄窗裡投進房間,照得他眼前一片白晃晃的。他在這片白光裡眨眨眼,感到頭腦昏沉、眼球發痛。
房間的門還在锲而不舍地響着,聲音越來越急促。
“傑裡,你在做什麼?”一個柔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你起了嗎?我可要進來了?”
傑拉爾德的頭還暈着,沒有回答。
“傑裡?傑裡?我可真要進來了!”
在傑拉爾德的沉默中,敲門聲停了幾秒,接着,一柄纖薄的刀刃出現在門縫裡,輕巧地挑起了鐵質的門栓。
一個褐色的腦袋從門縫裡伸進來,推門的女孩笑嘻嘻地看着他,半眯着和他相似的藍眼睛,得意洋洋地說:“我說過,我要進屋了。”
傑拉爾德看着她,在逐漸清醒的神志裡,心漸漸地沉下去。
又是這樣。他想,又一次,再一次。
“我教你這個是為了防止你被餓死在自己屋裡的。”他聽見自己說,“可不是為了讓你來撬我的房門的,艾斯特。”
“你既然教了我,該怎麼用就是我的事。”艾斯特把匕首收進口袋裡,滿不在乎地說,“再說了,院長嬷嬷現在可舍不得關我的禁閉——哎呀,不說這個了,你真的該起床了,今天可是弗洛斯節!”
“對了。”傑拉爾德的聲音繼續說,這聲音聽起來比他本人要年輕不少,還懶洋洋的,“今天是過節,我有半天假,不用特地早起。”
“那也到了該晨禱的時間了。”艾斯特抱着胳膊說,“莉莉修女之前已經烤了兩爐餅幹了,晨禱之後我們還要抓緊時間再烤一爐,要不然就要趕不上節日集市了。”
他們會趕上的,餅幹很受歡迎,他們賺了一筆小錢,所有人都很高興。
他們說,所有人都很高興。
别去,傑拉爾德想。
如果艾斯特今天不出門,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他是不是還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繼續過這樣的生活?
“你在發什麼呆呢,還不快起床!”
“你站在這我怎麼起床?”年輕的聲音說。
“我怎麼了?”女孩跺跺腳,“你可是我哥!”
“你也已經十四歲了,是個大姑娘了。”傑拉爾德的聲音繼續說,“你不是想做那家小姐的貼身女仆?總不能和大小姐說你現在還看哥哥換衣服吧。”
“……好吧,好吧,你說得都對。”艾斯特翻了個白眼,“快一些,不然院長嬷嬷肯定罵你。”
這個夢是不是有點太長了?傑拉爾德煩躁地想,我怎麼還不醒?
夢中的自己還在繼續說話:“嬷嬷才不舍得罵我呢,她最喜歡的孩子可就是我了。”
艾斯特在門口對他做了個鬼臉:“真自戀。”
我怎麼還不醒?
“對了,今天下午……”
我怎麼還不……
“……論文要……”
論文?
“論文要到截止日了……”
“對,對不起……老師……我不是故意……”
“能不能再寬限幾天……”
傑拉爾德猛地從狹窄的木闆床上坐起來,額頭碰上了閣樓斜着的房梁。
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房梁一側的矮窗旁,拉斐爾正皺着眉頭翻來覆去,嘴裡不住地嘟囔着論文、選題、截稿日、導師什麼的。
那扇矮窗開着。
傑拉爾德鎖上窗戶,三兩步沖出了這個小房間。
卡裡斯托正站在走廊的一端,手裡還端着一個陶壺、幾塊面包。
“你醒了。”他遠遠地朝傑拉爾德點點頭,“我做了點早飯,在樓下的餐廳。”
“你早就醒了?”傑拉爾德看着他,“房間的窗戶怎麼是開的?蝴蝶都飛進來了。”
“哦,我覺得空氣有些渾濁,就開窗通通風。”卡裡斯托的紫眼睛裡沒有一點情緒,“别擔心,花園裡的蝴蝶幾乎沒有毒性。”
他舉了舉手裡的托盤,那些陶壺和面包在他手裡像紙片一樣輕飄飄的:“這些是給薩拉小姐和拉維妮娅小姐的,麻煩你叫上你的另外兩位同伴去樓下吧?”
“等一會吧。”傑拉爾德說,“我們還有些事情要商量。”
“那我把早餐都端上來好了。”卡裡斯托聳聳肩,“薩拉小姐的那間房夠大,足夠坐下你們所有人。”
傑拉爾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神色平靜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