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的風可真大,雪如鵝毛似的。你一直在咳,他一直在走,你越咳,他便走得越快,在風雪中背着你跑向山去。到了山上,他的頭發、睫毛上都積了白雪。
“……”
你感受到了李尋歡的怔愣。
李尋歡問道:“你當時、你當時還那麼小,心裡便壓着那麼沉的擔子麼?可你總在笑,我原以為,你那樣樂觀,是從沒想到那麼可怕的事的。”
“想到死,便是什麼沉重的擔子嗎?”
你并不害怕死,快樂也是一天,害怕也是一天,那麼為什麼不能在生命的最後留下更多美好的回憶呢?
可是李尋歡做不到如你一般豁達。
“你正年輕着,今後莫要再提死字了,我甯可生離,也不要……不,我兩個都不願意的。”
月色果然能讓人變得旖旎,卻又多愁善感,讓愛笑又潇灑的人變得黏黏纏纏。
你為他直白的話語沉默了片刻,安靜感受夜色下他帶來的暖意。
說來慚愧,你道:“那時我隻想在最後的日子裡過得快活些,便總是使喚你、欺負你。”
小時候的你很想惹小李尋歡哭泣,但是他從沒有被你氣哭過,總是幫你做了事還傻乎乎地對你笑。
“我從不覺得那是欺負,你需要我,我開心得緊。”他笑了,笑聲不再同孩童那樣傻,是很俊秀通徹的笑,“若不是你讓我背你去山上,又怎麼會遇見神醫?你怎麼會好起來?”
他說:“你可曾記得那時你心情好了,便會給我講故事,我記得你給我講過雪孩子的故事,她在火中救了兔子精,便飛到天上作了雲。我很害怕,我害怕你熬不過那個冬天,也會飛到天上去,于是什麼事都不敢叫你做,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你笑着糾正道:“不是兔子精,是小兔子。童話裡,什麼動物都是會說話的。”
你說:“隻因我第一次見你,你便在堆雪人,我很想說個故事叫你看見雪人就想哭。可哪知你雖是很傷心地哭了,卻更愛堆雪人了,日後每一年,晨起推開窗,我總能看見那些圓滾滾的雪球在樓下站着看我。”
“它們在看你,是因為我也想看見你,更想你看見它們,便會想起我。”他說完,頓了頓,學着你似的用額頭撞了撞你的額頭,“可是你、你呀你呀……”
你便不接他話裡的情誼,忍不住逗他:“說起來,雕小像同堆雪人也異曲同工,表哥你果真愛這種有創造性的手工。”
“創造?就好像賦予雪和木頭生命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情,”他說着,聲音宛若歎息,“創造生命,總是比奪走生命更讓人快樂的。”
他說:“我第一次見你時,也懷疑是我的雪孩子成了人,不然你怎麼會看着那麼白、那麼可愛?像是雪中的精靈。”
你被誇得老臉一紅,然後得意地“唉”了一聲:“我果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不怪乎把小李探花迷得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他又笑了,笑出了聲。你曾将他比作桂樹,如今他這棵樹簡直是笑得要把花都撒落了。
“怎麼?我說的很好笑嗎?”
“不,我隻是覺得你真是可愛極了!”他說,“你說的太對了!”
于是你就像發言後獲得選票一般力作謙虛的泰然模樣:“謝謝,謝謝你對我的支持。”
隻是你把感謝的鞠躬給改了,換作踮起腳在他的笑容上輕輕一吻。
他一愣,想要說些什麼時候,你已經退出了他的懷抱,從地上抓了一把雪“唰”地丢向了他:“看暗器!”
他被猝不及防地打中了心口,表情還沒回過神來呢,你哈哈哈地幸災樂禍:“少年郎,人在江湖走,還是小心美人計為好。”
他氣笑了,笑意多,氣惱少,但仍然做彎腰撿團雪狀,似乎要來扔你:“在理在理,在下可是要吸取教訓了。”
——這可不行,你難道還能讓他發揮所長麼?
于是他一擡頭,就見你已經湊到了他面前,眨巴着眼睛賣萌,小心讨好地對他伸出雙手:“謝謝李公子不計前嫌,願給在下的‘雪人大計’添磚加瓦。”
說罷,從他的手中硬是攏過了雪,颠來倒去地團成一個球形,這樣他便沒有“暗器”了。
你随意又按了一個小雪球在原本的球上,然後放在了一根粗粗的梅花樹枝上,開心地指着這奇形怪狀的雪堆對他道:“這是你!像嗎?”
“像嗎?”李尋歡知道你明明手藝很好卻又戲弄他,習慣成自然地聳了聳肩,沒好氣地反問你一句,唇角卻又釋了笑。
他将自己做成的小雪人放到了你做的雪人邊上:“這就是你。”
你做的雪人是一個是潦草的雪渣混合物,隻能從兩團雪的接觸點看得出是人為創造的;而他的雪人是兩個圓滾滾的雪球拼成,玲珑可愛,白玉似的。
兩個雪人排排坐在樹枝上,安靜地看着并立在雪中的你們,仿佛也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