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存之回憶着“上北下南、左西右東”這幾個字,下意識地想擡起右手,可此時他正對着的方向是南面,反應過來後,他又放下右手,轉而換成了左手。
他指向院子的左面:“那邊是東。”
奶奶點頭:“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這就是時間的痕迹。”
“這也是時間的痕迹?”許存之不解地偏頭。
奶奶“嗯”了聲,搖着手中的蒲扇,輕輕地扇着:“這也是時間的痕迹。”
“除了這些,我們的每一個動作,都是時間的痕迹。”奶奶站起來,走過院子的紅色窯磚地時,在上面的灰塵上落下一個很淺的腳印,她垂眸盯着那腳印道:“這也是時間的痕迹。”
許存之盯着奶奶的腳印看了一陣兒,正欲張口說什麼,奶奶倏然彎腰對着腳印的方向扇了扇,灰塵揚上空,原本窯磚上的腳印瞬間消失。
“這……也是時間的痕迹。”奶奶轉身去花壇裡撿起一塊石子,在窯磚上寫下一個數字,随後對許存之說:“這也是時間的痕迹。”
“可是這塊磚受傷了啊,這也是時間的痕迹嗎?”許存之還是不解。
奶奶點頭,說了聲“是”。
她将石子重新扔回花壇内,給許存之舉了一個最普通的例子:“水滴石穿。”
“水怎麼會打穿石子呢?”石子是這個世界上最堅硬的,水那麼柔軟,它怎麼可能打穿石子呢?
“水确實柔軟,但也堅不可摧。”奶奶舀起一瓢水,帶着許存之走到花壇外側,用食指在水瓢内晃了晃,然後伸到花壇裡,任由指尖的水滴落到花壇的泥土裡,問許存之:“你看水珠落下的地方是什麼樣的?”
許存之蹲下,盯着水滴落下地放下看去,“濕的。”
“很平整對嗎?”奶奶又問。
許存之“嗯”了聲,“很平整的。”
“你看看手表的時間。”
“一點三十八分。”
奶奶蹲到許存之的身側,和許存之一同注視着濕潤的泥土,用同樣的方法在泥土上滴小水滴,沒一會兒便形成了一個坑。
“現在呢?”奶奶又問。
“是個小坑。”許存之擡眸看向奶奶。
奶奶偏頭看他,“再看下時間。”
許存之垂眸掃了眼手表:“一點四十分。”
“現在這個坑是不是很小?”奶奶又問。
許存之點頭。
奶奶繼續重複着剛剛的動作,過了将近五分鐘後,原本的小坑變成了一個大坑,奶奶告訴他,這是時間的痕迹。
許存之懂了。
他明白奶奶說的時間的痕迹是什麼了。
奶奶之所以修複黃鶴樓并不是因為它壞了,而是因為它的身上時間的痕迹太重,需要修補。
它不是壞的。
“奶奶臉上的皺紋也是時間的痕迹,”奶奶直起身來,将水瓢放進院子的水桶内,“它也不是壞的。”
“東西不一定壞了才需要修補,”奶奶重新坐回躺椅上,繼續和許存之講着她那些“當年”的往事說:“當時間的痕迹存在潛在危險時,它就需要修補。”
“老話常說時間會撫平一切,”奶奶歎息一聲,垂下眼簾道:“這句話錯了,時間不會撫平一切,它隻會讓原本還可以修補的關系變得搖搖欲墜,當它無法再支撐這種關系時,便會瞬間坍塌。”
奶奶話語深奧,許存之沒能真正理解奶奶話裡的意思。
那時的他隻想快些長大,隻要長大了,他就能明白奶奶那些話的含義了。
當他年歲漸長,回憶起奶奶的那些話來時,奶奶臉上歲月的痕迹愈發明顯,身子也愈發孱弱。
那時的許存之并不明白奶奶的話是什麼意思,直至他再大些的時候,直至奶奶離去,他才真正地明白奶奶話語裡真正的含義。
發現問題後要及時解決,不要拖到最後,不然隻會追悔莫及。
時間不會撫平一切,隻會将創傷無限放大,就像那越來越大的水坑,哪怕它後來填補了再多的泥土,它都無法再恢複成最初的模樣。
創傷是無法撫平的。
無論怎樣掩去,那時間的痕迹早已烙進了心中。
雲想的歌聲再度令許存之想起了去世的奶奶,也更加堅定了他要成為奶奶的決心。
奶奶離世後留下很多東西,留下了他們一家人,留下了他們一家人對她的思念,還有那被記錄在書籍上的名字——沈慈(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