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時候開始,路原便總是重複一個夢境。
夢中燃起一片無邊火海,那是一種恰到好處的灼熱,火苗舔舐她的每一寸皮膚,卻并不讓她感到疼痛,反而溫暖得好像被浸泡在一場永無止境的春眠中。
但每每進入這個夢境,在火中行走,她總會在夢醒時分看見一隻布偶熊,那是她記事起,母親買給她的第一隻陪伴玩偶。
愛做夢的人,大多在快要蘇醒時都能感知到黃粱已盡,腦神經迅速活躍,來自現實的雜音灌進耳中,火焰驟然升溫,每到此時,路原會不顧一切向前撲倒,想将小熊緊緊抱住,将它帶出夢境。
可千百次,布偶熊面容扭曲,在她面前化為灰燼。
從這個夢中醒來,她總是滿身大汗,哭着去找媽媽。
“沒事的,别怕,别怕。”媽媽溫柔拍着她的背脊。
後來路原終于明白,這不是什麼無傷大雅的童年幻想,而是可怕的預言。
夢中的布偶熊,是她親愛的媽媽。
十八歲那年,路原參加完同學生日聚會,回家時在附近街區看見半片天空都被染成紅色,以為是漂亮的火燒雲。
“芳草街着火了!”
聽到這句話,路原發瘋般奔跑,等到了熟悉的馬路對面,她看見的隻有一片熊熊火海。
那場火吞噬了她的童年,也帶走了她餘生全部的安甯。
無數個夜裡,路原聽見父母臨死前的慘叫,看見那兩具面目全非的屍體。
這不是一場意外,花園和屋子裡的每個房間都有人為縱火的痕迹,且兩人死前都是四平八穩地躺在床上。
這代表,她的父母是被壞人綁起來,活活燒死的。
從那以後路原就再也沒有家了。
但這還不是故事的結尾。
如果說這場災難摧毀了路原原本幸福的生活,那麼三個月後發生的那件事,徹底摧毀了她餘生所有通往幸福的可能。
火災發生三個月後,路原收到了一份歹毒的快遞。
快遞盒子裡裝着的是兩個手作棉花娃娃,歪歪扭扭,針腳粗糙,表面摸起來有一種奇特的滑膩觸感,近看還能瞧見一些詭異的孔洞。
附贈的卡片上寫着:“小原,爸爸媽媽仍然陪你,好夢,祝安眠。”
卡片落款是一朵手繪的太陽花。
起先路原覺得很奇怪,想清楚後,她開始嘔吐,吐了整整一周,隻要想起就反胃,最後因為脫水被送進醫院。
那是兩隻由從她父母身上撕下來的人皮制作而成的娃娃,那些詭異的孔洞,是皮膚上的毛孔。
當時屍檢,屍體已經燒焦了,所以外面看不出異樣,現在才知道,兇手不僅燒死了她的父母,還在潑油前剝下兩人的皮膚,做成了人皮玩偶。
這是個變态殺手。
若是因為仇恨,他在取走人性命後就該停手,卻在事後做出這樣的行為,證明他享受這個過程,享受看到受害者家屬痛苦的模樣。
從這件事過後,路原就不再打算為自己而活着了。
她掐碎了曾經對未來的所有暢想,将餘下人生中的唯一目标定為找到這個兇手,為此她甯願下地獄。
事發過後,警方很快定位到了一名嫌疑人,路原的父母所經營的公司,此嫌疑人曾是高管,後因貪污違紀被開除,還坐了幾年牢,出來後一直懷恨在心。犯人對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現場也有匹配的毛發與指紋,很快就判了死刑。
路原卻沒法接受這個交付。
原因是行刑前她去過一趟監獄,提出讓此嫌疑人在草稿紙上畫一朵花。
畫完後,路原幾乎可以肯定這是個替死鬼,就算是他動的手,背後也一定另有主謀。
原因很簡單,嫌疑人沒有畫出她想看到的東西,那朵花明顯不是出自他的手。
每個人的繪畫習慣都不一樣,就像小的時候美術課上老師讓畫雲朵,大多數人都會把雲朵畫得像枕頭,但即使都像枕頭,飽滿程度、形狀也不盡相同。
那張卡片上的手繪太陽花變成一塊燒紅的烙鐵印在她的腦子裡,兇手留下的線索是戲谑,是挑釁,是斷定她無法得知真相的嘲諷。
如今事情已經過去七年,路原二十五歲,已經完成學業,成了一名自由攝影師,在全國各地跑動,尋找相關線索。
每見到一個人,她都會想方設法讓對方給自己畫一朵小花。
有些人答應,但更多的是覺得她莫名其妙。
這種太陽花,所有人都會畫,真要找的話,每個小孩子都是嫌疑對象。
直到一個月前,路原在網上看見那則古宅拍賣招募攝影師的消息,發布者頭像所用的圖片,正是那朵手繪太陽花。
不會看錯的,筆鋒粗細,落筆走向,甚至是每朵花瓣的間隔大小,路原都仔細對照了,頭像上的圖案,與多年前路原收到那張卡片上的如出一轍。
那一刻路原隻覺渾身血液倒流,又回到收快遞的那個早上。
她聯系到發布人,也就是那位霍先生,接下了這筆拍攝訂單。
本以為這樣就能夠得到與霍先生溝通的機會,對方卻表示一切條款與交易都在接單平台上進行,其餘聯系方式一概不給。
路原在短短十來句的工作交接流程中,嘗試用一切角度開啟話題,看能否與他展開工作以外的閑聊,他卻一條都沒有回應。
最後隻發了一句話。
“拍攝日,我在天鵝灣,有事現場溝通。”
這句話成了一根胡蘿蔔,吊在路原腦袋前面,驅使她不顧一切來到天鵝灣。
來之前她查了萬全的資料,将網絡上所有能夠了解到的有關霍家的離奇事件全都看了一遍。
上世紀末,顯赫一方的霍家,斑駁陸離的晚宴,八人慘死其中,兇手至今下落不明。
當然也害怕,害怕會有來無回。
所以她是抱着必死的決心抵達的。
隻要能見到霍先生,有機會得到更多相關信息,路原什麼都願意做。
可直到槍聲響起,一個鮮活的生命在所有人注視下一點一滴流失,路原都沒有等到霍先生的出現。
……
天鵝灣内此刻寂靜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