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發着抖的人一遍又一遍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些箱子都是密封起來的,空氣很快會用光,為了不讓我發現,你情願憋死它?”女孩笑着說,“小一你變了。”
木箱中傳來撲騰聲,小一慌張地将酒桶搬開,掀開蓋子,卻在他還未反應過來之時,一隻手迅速握住毛毛的兩隻長耳朵,将它提了出來。
“哎呀,被我抓到啦。”
灰兔的後肢在空中不斷撲騰,小一的眼淚又流了出來,“求你了,不要傷害它,它的傷已經好了,我會馬上把它扔出去的。”
“小一,你的心好惡毒,毛毛的眼睛都沒有了,你卻說要扔掉它,這和直接殺掉它有什麼區别?”女孩臉上露出天真懵懂的表情,口中卻吐出世上最可怕的話語,“這樣吧,以後我們一起養毛毛,好不好?”
小一漆黑而無神的眼中透出絕望,他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但他害怕她,他從來不敢想象,拒絕她會是什麼下場。
“好、好。”
“那毛毛現在也是我的朋友了。”
女孩将兔子放在地上,兔子立馬慌張奔逃,小一的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直到他看見女孩大步追上毛毛,狠狠一腳踩在它身上,可憐的兔子那柔軟的身體頓時被擠壓成薄薄一張餅。
毛毛拼命掙紮,卻沒有發出任何叫聲。
女孩臉上終于再度露出那邪惡的得逞後的得意表情,“你猜,要痛到什麼程度它才會叫?”
小一撲上去,抓住毛毛死命撲騰的腿,想把它拽出來,卻隻是加深了它的痛苦。
于是他試圖搬開女孩的腳,對方卻紋絲不動,反而加大力度。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對毛毛,它是我的朋友,它陪我好久了,求求你,不要傷害他,我以後不會再背着你做任何事了,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傷害毛毛!”
小一的哭嚎響徹整個空間,卻沒有引起女孩的一絲憐憫,終于,在兔子發出第一聲尖叫的那一刻,女孩擡起自己的腳。
毛毛已經不會跑了,它仍然仰躺在原地,四肢綿軟地蠕動,小一跪在地上緊緊抱住它,像抱住一個更小的自己。
耳邊傳來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句話。
“好,那你現在就處理掉它。”
小一擡頭,臉上布滿淚痕,表情卻變得堅決,“不。”
女孩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你在拒絕我?”
“毛毛是我的朋友,它什麼都沒有做錯。”
女孩突然表現得很痛苦,好像身體某處内髒突然疼痛起來,她的臉皺成一團,難受地抽噎,緩慢跪坐在地上,小小的手抱住胸口,發絲垂落在地上。
男孩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反應吓到了,慌張靠近問道:“你怎麼了?”
下一秒,他便恍然大悟,自己又陷入了那樣拙劣的詭計。
與她同處這麼多年,早該知道她是什麼樣的人,可他還是忍不住一次次相信她。
女孩猛地站起來,一把抽過小一懷裡的兔子,拎住它的一條後腿,在半空中晃蕩,同時尖叫道,“你拒絕我!你拒絕我!你!居然!敢!拒絕!我!”
“爸爸!爸爸!”
女孩沖着房門外大叫。
忽然間,熟悉的感覺瞬間襲來,小一驚恐地睜大雙眼,他又不能動了。
渾身每個骨節都像是被釘子釘死在牆上,他維持手向前伸的動作,僵硬在原地,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不要在這種時候……
小一内心痛苦地呐喊,喉嚨卻隻能發出單一的“啊啊”聲,他想死,他想立馬去死,隻要不再讓他體會到這種感受,他願意做任何事情。
然而,最令他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他的關節不受自己控制地動了起來,朝那世上最恐怖的魔鬼一步步走去。
女孩臉上挂着眼淚,殘忍地笑了起來,“小一,你想要毛毛嗎?”
小一很想搖頭,腦袋卻自動點了點,此時的他已經不是他自己,隻是一片寄居在這幅軀殼裡的旁觀靈魂。
“那就還給你吧。”女孩将兔子輕輕放回小一懷裡,男孩的手臂輕輕将它圈了起來。
聞到熟悉的人的味道,毛毛雖然已經沒有了多少力氣,卻還是費力朝主人懷裡鑽,将他的臂彎處當成安全的地方,縮成一團。
下一秒,小一的手指自動彎曲起來,擒住毛毛的喉嚨,手臂高高舉起,灰兔尖叫着被帶到最高處——
毛毛被男孩親手摔下去的前一秒,黎應别被舌尖劇痛拉回現實,眼前景象驟然消失,房間、木箱、男孩、女孩、兔子,全都消失不見,隻有濃霧和樹木。
黎應别呼吸顫抖,無力癱坐在地上,心髒急劇跳動,渾身已被冷汗浸透,口中彌漫濃濃的鐵鏽味。
進入這片森林前,他早已做好心理準備,如果意外發生,就咬破自己的舌頭,疼痛可以将自己從幻境中拉回現實。
如果那樣的情境再繼續下去,他會徹底溺死在裡面。
剛才的畫面仿佛還在眼前,黎應别無法停止回想那隻兔子的慘狀,他擰開一瓶水,粗魯往喉嚨中灌着,純淨水從嘴角流下,淌進領口,冰涼的觸感卻并未讓他覺得好受一些。
二十多年過去,恐懼仍然纏繞着他。
他打開手機,屏幕亮起,屏保出現一張照片,照片裡自己眉目舒展,少女笑容燦爛,背景是遊樂場,兩人手中都拿着冰激淩。
黎應别看了許久,情緒終于漸漸平複下來。
照片中少女兩邊眼角下各有一顆痣,與自己臉上的痣剛好形成一種有趣的對應,組合起來像一枚十字架。
那天的陽光太好了,好到他以為後半生永遠都可以生活在這樣的陽光裡面。
很久都沒有過那樣舒心的時刻了。
黎應别重新站了起來,森林裡實在是太冷了,冷到黎應别牙齒打顫,身體每個關節都在叫嚣着疼痛,但他無法停止前進,于是他的嘴裡哼起一首歡快的小調。
這一次,他可以不用再那麼警惕地提防自己陷入幻覺,他深谙濃霧的脾性,它不會重複懲罰闖入者,一旦主動逃脫過一次,便一段時間内都可以免疫。
忽然,他聽見周身傳來一陣詭異的響動。
黎應别關掉探照燈,瞬間陷入寂靜的黑暗,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把點燃,火光亮起的瞬間,一張猙獰的人臉倏地出現在距離側面五尺不到的地方。
他并未退縮,而是将火把向前遞去,火焰驅散周身的濃霧,并直直從那鬼影身體裡穿了過去。
那隻是個由霧氣凝聚而成的虛幻的影子。
“咯……咯……”
黎應别回頭,身後又同時出現兩隻相同的鬼影,他用火焰不斷驅趕源源不斷現身的怪物。
重複幾遍後,頭頂的光透過樹冠傾瀉而下,四周的霧漸漸變淡,視野重新變得清晰。
火焰掠過頭頂,身下出現一道影子,黎應别順着影子相反的方向前進。
快了,快要接近那個地方了。
前方不遠處有燈在閃爍,地上出現被車輪軋過的痕迹,黎應别按照軌迹緩慢行走,直到一輛發動機蓋完全被撞毀的黑色汽車出現在眼前。
黎應别走近了,透過破碎的車窗觀察裡面的情況。
隻見一名内裡身穿白色浴袍,外面穿着件防風外套的女孩,瑟瑟發抖地蜷縮在後座上,雙眼緊閉,表情痛苦,口中念念有詞說着些什麼。
這似乎就是剛才那群工作人員在找的人。
黎應别敲了敲車窗。
“你好,小姐,需要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