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樣曆來善于言辭的人在面對這樣的情況下也會因為太過心寒而難以再發出隻言片語為自己辯解,又或者是另一種原因。
在場衆人皆已經知道他是冤枉的,卻依舊選擇将他作為替罪之人,那就證明再多的辯解與澄清都已經是徒勞了。
“别無所求,隻是等此事風頭過了,屆時我也不會再留下,煩請将軍到時候痛快放我歸鄉。”陸頌今沒再講究什麼禮數,隻身離開,轉赴牢獄去了。
一連多日,上上下下到處都是一片肅穆低抑的氛圍。
“聽說了嗎?裡頭關着那個是之前為咱們出主意叫咱們休息的那位。反而現在在軍帳中坐着的那位才是那天出了馊主意的人。”
“聽說了,這滿大營的誰不知道?你瞧他雖然逃了罪責,但是這些天哪裡敢離開自己的營帳一步?隻怕他邁步走出來,就有人從背後套麻袋将他痛揍一頓。”
在衆士兵的眼裡,江灼那已經不能簡單的被稱作是馊主意,不知背後有多少人罵他蠢笨惡毒。
此時軍帳之中另有另外一番争執。
“絕對不可!”這會兒哪怕是萬裡也有些聽不下去了。
“陸頌今雖然人不怎麼樣,但這次本來就錯不在他,将他暫時關押牢獄已經是一種委屈,要是我們真做出這種事情,豈不是——”
他還要再說下去,江灼卻立刻要攔他。
“一不做二不休,已經到了這種地步,難道現在我們反而要反悔嗎?再去告訴所有人,這次的事情不是陸頌今做的?是我們幾個人委屈了他?就算其他人能接受,難道陛下也能接受?”
江灼這會兒已經是有恃無恐,他料定所有人不敢在此時為陸頌今而把之前的一切全部推翻。
他知道面前這兩個人不會輕易的答應把陸頌今送去敵軍賠罪議和,但是他絕對不會讓這次大好的機會從面前溜走。
“更何況,如果不是送去陸頌今,以岚國那個白河的心性,他絕不可能和我們議和,隻會趁着我們眼下痛繼續追着打。”
江灼說出了面前兩人最關心的事,“白河不過是因為記恨陸頌今,你才會提出這樣的條件,隻會把它還回去,隻不過是一個人而已,就能換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太平,難道要現在激怒他們嗎?”
他對着旁人講起這樣大道理的時候,顯得正義凜然,似乎之前這種蠢事全然不是他做的,現在陸頌今不是在為他背鍋,衆人也不是在為他收拾爛攤子一樣。
理直氣壯的令人作嘔。
将軍不知有多少次氣的想把這人直接斬首,可是到底還是不能。
本來就已經吃了敗仗,若要真把這個江灼再給殺掉,到時候朝廷問責,皇帝降罪,誰也擔待不起。
可他再咬牙切齒的在心裡把江灼給千刀萬剮也沒用,到底他不得不承認,對于他們如今來說就隻有這一種選擇。
隻是對不起陸頌今,太對不起他,對不起,他獻計的一片良苦用心,更……沒能完成先前對他的承諾。
可是縱然再怎麼愧疚,痛苦,主将卻是最能拿得下主意的人。
他心知這樣才是最好的辦法,便不會因為其他任何的原因再去動搖。
哪怕是自己的失信和遭人唾罵。
陸頌今在牢獄之中昏昏欲睡多日,一邊是心寒,另一邊是深不見底的思念。
他想着無所謂,終究他已經沉浸在另一個時空裡,功成名就,戰功累累,盡管也曾經曆過一些背叛與折磨,最終還因為莫名的原因而死。
但到底他想做的事情已經做過了。
而如今經曆這樣的事情,也應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他想要回去了,好在隻要将這些老意志度過,等風頭過去了,到時候就可以回去,遠在京都,家裡還有一個在等他的人。
想到這兒他忍不住露出一點笑容,陳玄啊陳玄,不知道現在他在做什麼?
是在和那些夫人們交際?還是和李一出門玩樂?又或者自己親力親為在研究新的編織款式,做出些稀奇的東西來,引得人人側目?
再或者,和他線下一樣,什麼也沒做,隻是對着某處發呆,心裡也在想着他?
牢獄之中燭火暗淡,陸頌今窺探牆邊高高的一束小窗。
“早知道,就不該來這一趟。”
他這樣說着,雖說有些許落寞,卻也并不特别難過。
也不知道他們打了敗仗的消息,現在是不是已經在京都傳開?
陳玄會知道嗎?也許會很擔心他。
“陸頌今,出來吧。”
正沉思的時候,外頭忽然傳來喊聲。
陸頌今還是略有一些驚訝的,畢竟他被釋放的日子比預想的要早一些。
不過這總歸是好事,他臉上也算挂出了一絲笑容,盡管出來這一趟什麼也沒做成,但起碼很快就可以回去了。
然而他剛剛出了門,身上的囚衣沒被換下來,反而是一副重重的枷鎖鐐铐上了身。
陸頌今看周圍人的臉色,忽然間意識到不對。
“這是什麼意思?”
他忍不住脫口問。
“您請吧。”帶他出來的人似乎想說些什麼,卻歎了口氣又沒多說,隻是一味的聽從上頭的命令将他帶了過去。
陸頌今越是跟着往外走,心就越往下沉。
直到他看到了岚國的使者。
最前頭,趾高氣揚的不是白河還能是誰?
陸頌今終于明白發生了什麼。
“哈哈哈哈!”白河看他這副樣子忍不住開懷大笑,“陸頌今,你瞧瞧,你也有今天!”
他連馬都沒下,叫人将陸頌今往囚車後頭一捆,轉頭帶人就走。
遠遠的抛下一句話給後頭的中原軍隊。
“人我帶走了,隻要他一日還我手裡,我就一日不會帶軍前來!”
他放下這話來,身後被抛下的這些中原的将領和士兵們似乎是想松下一口氣的,可是看見那個被綁在最後的身影,這口氣卻怎麼也松不下去,反而卡在嗓子裡,上不去,下不來。
他們大多都知道,陸頌今是個替罪羊。
可是,國家太平當前,無論是誰也強不過形勢,一個陸頌今換一場和平,對于中原來說怎麼都是劃算的。
隻是叫人于心不忍而已,卻并沒有更好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