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霜,你怎麼了?”
“大人還是喚我秾芳吧!”
“怎麼?久在汴梁,還真把自己當成大宋子民了?别忘了你我的任務。”
秾芳抿了抿嘴:“小人不敢。”
“我知道你對知命有感情,覺得背叛了她。我又何嘗不是?”
“屬下隻是覺得可笑,她是大王留給主人您的任務,帶回傳說中身負大宋氣運者。但這些繡花枕頭的大宋男人們,自己不去掙個宏圖基業,偏要把大宋百年國運,系在一個女子身上。”
“你不懂,這一點,那個草包趙佶和我父王是一樣的,上位之人大多敏感猜疑,甯可錯信,也不會放過。”
頓了頓,他又道:“先顧好你自己吧!你潛伏多年怎麼被發現身份的?這事我先不治你的罪,你回去自己反省一下哪裡出了問題。現在知命在氣頭上,你現在回去,她斷不會收你,你且留在這裡,等她消消氣再說。另外,我這裡還有一件事,你立刻去辦。”
“是,主人。”秾芳應聲。
知命回到别苑已是晚上,第二天一早就打包收拾行禮趕緊跑路,柳青瑤約了馬車和镖局,一起南下不再回來。正手忙腳亂的收拾,馬遠帶回來一個不好的消息,希孟竟然在進獻《千裡江山圖》之後不久,緊跟着進獻了《千裡餓殍圖》。官家大怒,摔了最心愛的茶盞,當時在場的連梁師成等人都跟着跪倒一片。知命心驚肉跳起來:該來的還是來了。這事來的蹊跷,怎麼希孟突然就起了心思獻這個圖?而且這個圖之前不是在隰州偷偷給換了嗎?難道是……
知道馬遠來别苑探望知命,祁遠也帶着蓁蓁過來,趁着蓁蓁與馬遠說話的檔口,祁遠請知命單獨一叙。
“我家主人病了,這病來勢洶洶,夢裡都是念叨你的名字,念在蓁蓁的面子上,我來請您過去看看。”
知命實在不願意再有糾纏,好容易準備忘了他,抓緊跑路重新開啟新生活;知命猶豫的時間,這大個子竟然推了她就往外走。
“你有病啊!怎麼主仆倆一個德行?我才不要去看人販子!”
祁遠想了一下,“姑娘不願意過去,我硬逼着你去,恐怕主人也會不高興。我有幾句話,姑娘不愛聽我也要說。你可知道,主人為了給你治嗓子,耽誤了情報,險些被處置,那麼驕傲的一個人,為了你屈尊;如今病了請姑娘去看看都不願意,果真良心被狗吃了;蓁蓁當年被強擄,主人怕錫老頭一家被報複,讓童貫家家丁死傷不少,你以為童貫家裡查不到嗎?你想要什麼,主人都滿足,你病了,他比誰都着急,你在圖畫院被欺負了,他找到趙構,就是那個趙宣,把蔔仲遙家裡查了三代,怕你冷,給你送絲綿衣,怕你畫畫顔料不夠,給你送了那麼多寶石,你當真以為主子對誰都這樣?還是說錢多了沒地方花?還有,當初你異想天開要離開汴梁,你們一路過來隰州,沒覺得路上特别順利嗎?主人特意把一隊死士調過來護送你,一組在前面開道,一組在後面善後。還有一件事你冤枉了主人,去歲裡谷雨時候,汴梁城丢好多孩子那次,那些良民的孩子走失是斡魯補背着主人幹的,他不但以主人的名義擄走了那些孩子,還傷了主人;原本我們收的孩子都是些無父無母的可憐乞兒、流浪兒,不會動那些有父母疼愛的。主人傷好之後知道了這事,第一時間找到斡魯補和他刀刃相見,雙方都有死傷,最後還是金兀術出面才平息這事。你之前說我看不懂真心,那你呢?主子的真心,你看到了嗎?”
“還有一件事,姑娘恐怕不知道,上一次那個大個子金人為何沒殺你?因為主人把他的護身符給了你。”
“什麼護身符?”王宗堯送了她很多禮物,能做護身符的話,那隻有這個扳指了。知命掏出那個扳指,“你說的可是這個?”
“姑娘可知這扳指的利害?不但可以在中丞府自由出入,就連塞外的人見這物什都不能殺你……算了,你不懂。”
這是知命認識祁遠以後,聽他話最多的一次。一通棒喝下來,知命覺得有道理極了,誰規定反派男主不能擁有愛人的權利。怪不得當初那個劫走她的雙開門,見到扳指氣急敗壞的罵罵咧咧也沒捏死她。
“我就在門口等,等你想清楚了,我帶你去。等你一炷香時間,屆時你不想去,我立刻就走。以後再也不來勞煩姑娘。還有,我和蓁蓁真心相愛,我之前猶豫,是因為過着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我怕她跟着我受苦,後來我想通了,這世道,與相愛的人共白首很難,但活着一日就愛一日,好過老來遺憾怨怼,後悔終身的好。”
要說通透還得是這祁遠。知命心裡清亮了很多,陰霾一掃而空。站在祁遠旁邊,祁遠還在氣呼呼的,猛地一看知命離自己這麼近,吓了一跳,“你幹什麼?”
知命心裡好笑,“你不是殺手和侍衛嗎?膽子這麼小。”
祁遠心裡無奈“不是要避嫌嗎?隻有你不知道,主子悶葫蘆裡面釀的全是醋。”
“不是要走嗎?還愣着做什麼?帶路!”
“您要不要換件衣服什麼的?”祁遠有些踟蹰的問。
以前為了避嫌,知命和王宗堯碰面幾乎沒有穿過女裝,今天湊巧穿的比較好看。内穿彩繡羅絹襕裙,外罩煙色梅花羅秀褙子,沒有什麼多餘的首飾點綴,顯得人格外清麗脫俗。
“不用換,就這樣去吧!”禮尚往來,祁遠哪裡曉得他主子那點花花腸子,王宗堯用苦肉計,那她用美人計。
再次來到了那個熟悉的房間,陳設依舊,牆上多了幾幅小畫,一張是她随手畫的小紅花,另一張是她之前上交給趙佶的作業,螃蟹橫行的那張圖。還有一張是王宗堯假借生病住在别苑時候,她畫的《美人卧讀》,還有寫真畫像贊幾張廢了的稿子,都被好好的裝裱了起來,挂在牆上。那張螃蟹橫行的畫邊角有點泛白,看樣子,王宗堯沒少用手撸。知命走到床邊,王宗堯病的不輕,人都走近了他也沒反應,一摸額頭果然燒的滾燙。
“你們府裡那麼多大夫,怎麼就容得他燒成這樣?”
“自己作踐自己呗!什麼藥也不吃。”
“行了,我來了,苦肉計見效了,起來吧!”
王宗堯呼的一下子掀開被子,抱住知命。祁遠見狀,悄悄退出房間,把門關好。
“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知命被抱的太緊了,急的都結巴了。
“也對,我現在不能過了病氣給你。”王宗堯嘴唇泛白,眼底浮腫,活脫脫一個病美人的樣子。
難得王宗堯病了,知命親自下廚給他做冰糖葫蘆。可惜沒辦法做黃桃罐頭補充電解質水。
《廣陽奪記》記載以前世無白糖。明代嘉靖年間黃泥掉煮糖鍋裡。放置了一段時間之後,過濾出白糖.黃泥水淋脫色法用黃泥水來吸附甘蔗原汁中的雜質,從向脫色成白糖甘蔗計加入石灰後沉澱繼續熬煮就是我們吃的紅糖黃泥則是用來脫色,溶液放在漏鬥中,漏鬥底部塞稻草或加石灰水沉澱,用木炭脫色。依葫蘆畫瓢試試看,反正王宗堯在她這裡又不是第一次當小白鼠。
看知命卷起袖子,拿着小爐子認真忙活起來像個小媳婦兒,王宗堯心安理得的躺在一邊碎碎念。
“我承認剛開始接近你,的确帶有目的性。而且你總是一副拒人于千裡之外的樣子,讓我也有點好奇。你能為了救素不相識的探搏手和乞丐,花了那麼多錢,是個好心腸的。而丁陽等人求情,你又絲毫不動心,是個心硬的。和你熟悉了之後,發覺你我其實很多地方非常相似,或者說我們算是一類人。不輕易相信别人,更相信自己。而一旦信任了一個人,就會毫無保留的靠近、付出。”
知命低着頭專注的看着小爐子裡的小火苗,一簇一簇的跳動的,那火又溫暖又危險。
“有時候對你、我來說,平靜的生活是一種短期的奢侈。保留時刻的危機感,我希望我的未來有你的位置。我高興的時候你也是開心的,我能敞開心扉和你說說我此刻的喜怒哀樂。”
“你第一次見我是在馬車裡那次?”知命突然問道。
“不是。是在你救錫老頭的時候,擡手不打無娘子,開口别罵外鄉人,童叟孤寡不要欺,殘疾之人不能戲,積德雖無人見,行善自有天知。雪地裡那個女孩子,鼻子都凍紅了,還想着替天行道。我那時候就在想,真正的王宗堯當時也差點凍死在雪地裡,但他命不好,沒有趙知命來救;隻有陰差陽錯尋覓過來的我,如果是他遇到了你會怎樣呢?”
王宗堯伸手,從床邊小幾的暗格裡拿出一對耳飾。
“怎麼會一對兔子都在你那兒?”知命伸手接過來,重新找回了心愛的耳墜子。
“你在雪地裡教訓那個無賴,那時候我第一次見你像野貓一樣的淩厲,你掉了一隻耳墜都不知道。我當時撿起來想還給你,結果你不見了蹤影。京城各處打聽都梁家珠子鋪做的。證實了我的猜想。後來在馬車上看到另外一隻,就偷着拿走湊成了一對。”
知命聽他唠叨着講這中間的插曲,一邊将那耳墜子戴好。
“怎麼樣?好看嗎?”知命孩子氣的故意晃了晃腦袋,那一對小兔子搖擺着粉嫩可愛。
“好看。你怎樣都好看。”王宗堯倚在厚實的靠背上,十分認真的回答。
“我渾身缺點,漏洞百出,貪嗔癡恨,妄求自牧慎獨,然而你就像消解萬物的太陽,從我生命破碎的縫隙裡照了進來。我也曾經勸自己,一如上次我讓你忘了我。可是我做不到忘了你,你就像路盡頭的一束光,一直照着我往那個晴朗的地方跑,我一路走來很累,非常累,中丞府裡夜永遠都那麼黑,那麼孤寂。隻有到了你的别苑,我知道這個院子裡不遠處有你在,我才能踏實的睡上一覺。”
“每次你來找我,有求于我的時候,我真開心。能夠和你平等的相處,而不是像其他人那樣,單純就是貪圖我的家财和勢力。我那天沒有把話說清楚,我從來都沒有草菅人命、□□婦女的勾當,嬰兒塔裡那些女孩子,我派了多寶他們幾個孩子盯着,有些病死的都好好安葬了,活着的要麼就送到别的地方做些奴婢好歹有口飯吃,願意跟着我們的,也就留下了。絕非強迫,也沒有買賣好人家的孩子,不過我答應你。以後不會再做無憂洞的生意,你能不生氣了嗎?”
“我不是生氣,以你的身份和和使命,再加上這個時代,能做到這個份上,挺不容易的。我其實是害怕,對未來的恐懼,對你的不了解,對這段感情沒有信心。還有,我覺得咱倆的感情線其實有點莫名其妙,就是我不太明白你到底愛上我哪一點?”知命用勺子慢慢攪動鍋底熬着糖稀,看鍋裡冒着透明的一串串糖泡泡。
“因為你有趣,善良,正直,最重要的是你救過我,不是看在我錢多的份上,是真正在意我,把我當真心相待的人。”
“你身邊一堆人,都能救你,而且你救我的次數更多,怎麼就我的這點幫助你記在心裡?”
“可是他們都不是我的知心人。”
“行了,别強行上升高度。好好養着吧!别留下後遺症。”
“我才是擔心,好不容易看上的姑娘會嫌棄我,我的兄弟們在草原上争的你死我活,若你跟了我回去,免不了也是一番血雨腥風;單是你認識我之後也被追殺過,以後這種提心吊膽的日子可能是常态,你沒像其他姑娘那般哇哇大叫,是個心思深、臨危不亂的。而且還是個能想出爆炸辦法的聰明娘子。”
“其他姑娘?哇哇大叫?”知命拿起串好的山楂左右旋轉着下鍋,那晶瑩的糖瞬間挂住果子,平平無奇的山楂變成一顆顆冰裹的甜品。
王宗堯自知話多了:放心,我這傷不礙事,不耽誤和你生孩子。
“kao!吃吧!能塞住你的嘴。”
“燙”……………………難得病美人被燙的失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