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家雖也鬧過這樣那樣的笑柄,卻是全縣公認的好相貌,陳家人無分男女,步入中年前都很漂亮,個個眼秀眉清,颀長高挑,中年之後就要看個人造化了。
陳琰也不例外,他不但樣貌出衆,還天資聰穎,相傳他四歲通背《三百千》,六歲讀四書,八歲能作詩,十五歲取中秀才,成為當地府學最年輕的庠生,食廪米、免差徭、拜名師,十八歲參加院試,一舉奪得案首。
趙氏聽聞城西林家有女到了議嫁的年紀,雖出身軍戶,卻知書達理,容貌清麗,是盛安城裡有名的美女才女,求親的男子踏破門檻,便火速拽着陳老爺上門提親。
兩家一番相看,一拍即合,三媒六聘定下了婚期。
相傳二人的婚事引得盛安城的适齡男女心碎一地,婚後數月,當地寺廟庵堂勸返的年輕男女不計其數,要不是朝廷限制僧道名額,還不知有多少癡男怨女就此皈依。
如此強大的基因,平安的相貌智商可想而知,他的人生幾乎一眼望到了頭,不用努力也是鮮花着錦。
不過對于孩子來說,似乎更在意父母的陪伴。
他爹住在前院書房有半個月了,聽說又在緊鑼密鼓的籌備考試。事實上,近兩年陳琰都是早起晚睡,不是在家讀書,就是去府學聽講,父子二人相處的時間極為有限。
這會兒平安等在大門口,朝陳琰張開雙手,陳琰便俯身将他抱了起來,步伐從容的往院子裡走。阿吉甩着大耳朵,一竄一蹦跶的跟在他們後頭。
平安小嘴不停,絮絮叨叨的訴說今天家裡發生的大事,包括但不限于盈園的桑葚紫透了,井裡泡了個大西瓜,祖父的八哥兒說髒話但他沒跟着學,阿吉一氣兒吃了三條小魚幹……
陳琰一一應着,穿過影壁,将他放在地上:“娘親呢?”
平安看出來了,這人不想帶娃。
他揚着小臉:“我娘和祖母一起去慶露寺還願了,今天是平安的生辰,爹爹忘了?”
陳琰蹲下身,從袖中掏出一個精緻的織錦袋子:“爹怎麼會忘呢?”
平安打開袋子,是一個純銅制成的九連環,九顆鈴铛叮當作響,瑪瑙珠子在陽光下水潤透亮。
他笑得眉眼彎彎。
陳琰揉揉他的腦袋,大手拉小手往前院書房走,眼下時間還早,他要抓緊時間看一會兒書。
平安還是圓滾滾的一小隻,勉強能把下巴墊在老爹的書案上。
“爹爹渴不渴?爹爹餓不餓?爹爹在看什麼書呀?”
陳琰仍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
平安在心裡歎了口氣,拿着九連環去内室的小榻上玩,玩了一會覺得無趣,開始翻箱倒櫃尋找新的玩具,他記得衣櫃裡有套雙陸來着。
雙陸沒找到,還險些栽到地上,不過他找到了一個木匣,看上去有些年頭了,抱着出去問陳琰:“爹爹,可以打開嗎?”
陳琰擡頭看一眼:“開吧。”
平安便坐在書案旁的椅子上,尋寶似的打開木匣,心裡想:賭一根糖葫蘆,一定是老爹的私房錢!
結果讓他很失望,裡頭是一些過時的戲票、馬球票、路引文書,亂七八糟堆在一起。
“是什麼呀?”他喃喃道。
陳琰又瞥一眼,眼底略帶笑意:“是你出生前爹娘去過的地方。”
平安:……
好端端的被塞一嘴狗糧。
又翻了幾下,正打算放回衣櫃的時候,翻出一個紅色空白請帖。
“呈送……台啟,興化四十四年八月廿五日,賀長孫陳平瑞百歲之喜,于寒舍薄具菲酌,候駕俯臨,幸勿他辭。”
落款是祖父的名字,陳敬堂。
平安勉強看得懂繁體字,看到“陳平瑞”三個字,小心髒“咯噔”一聲。
祖父的長孫不是自己嗎?《奸臣錄》中同樣出現過的陳平瑞又是誰?
他指着“瑞”字問陳琰:“這是什麼字?”
因為早教過平安認識自己的名字,陳琰并不驚訝他有此一問:“陳平瑞,是你從前的名字。”
平安心裡又是“咯噔“一聲,得虧這輩子有一顆健康的心髒,不然這兩下子就得背過氣去。
他半笑不笑的張着嘴:“爹爹一定是在說笑。”
陳琰擡起頭,一臉認真:“爹沒有說笑,你祖父給你改過名字。”
平安笑容盡失。
他不死心地問:“爹和娘哪一年成親?”
“興化四十三年。”
“平安是哪一年出生?”
“第二年,承啟元年。”
“不對。”平安指着請帖上:“四十四年”。
陳琰先是一愣,又解釋道:“先帝在位時曾因日食而換過年号,改四十四年為承啟元年,但民間仍有人習慣用興化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