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手指指着南面窗戶的方向,許衿這才看清,這裡裝的是落地窗,而且突出的陽台部分整個用玻璃包裹了起來。
站在窗邊,稍微一擡頭就能看到豆大的雨點拍落在頭頂的玻璃上,雨水的紋路彙聚成細長的一條流下。
雨水拍打玻璃的聲音很大,大到二人彼此交談的聲音都有些模糊。
田峰不知從哪搬來一個凳子:“坐着看吧,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凡事别給自己太大壓力,看會雨,心情應該會好一點吧。”
他說得對,不僅是許衿,倚窗聽雨的意境是連古人都難以抗拒的一種坦然的心境,聽着雨落的聲音總能讓躁動的心平靜下來。
許衿沒有推辭,輕輕坐在凳子上,雙手很乖巧地放在膝蓋上。落地窗并不幹淨,上面蒙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像是很久沒有人擦過了,再加上雨水的拍打,幾乎看不清樓下的場景,隻能勉強看清街道上一輛又一輛急匆匆駛過的汽車。
她稍微平靜下來,想起之前在學校有一次也是這樣的大雨天,她發了燒,謝珩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去給她買了保溫杯接熱水,卻還被她生氣地訓斥了一頓。
那天的雨很大,大到傘根本遮不住雨,肩膀以下全都濕透,貼在身上很難受。
但她已經忘了到底有多難受,隻記得謝珩把掌心貼在她額頭說出那句“你好像有點發燒”的感受。
她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思緒回到眼前,打破了沉默:“你怎麼知道這裡可以看雨的?”
“我來這也有段時間了,平時閑的沒事瞎溜達,所以就發現了這塊地。”田峰說,“我還跟醫院的人打聽了一下,頂樓一開始打算建一個生态園,讓住院的病人都能上來走走,種種菜澆澆花,不過後來資金鍊出了問題,就擱置了。”
許衿又問:“你什麼時候回國?”
這問題問得田峰措手不及,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整個人看上去放松極了,笑着反問:“就這麼讨厭我,不想看見我?”
“不是。”許衿并沒有被他的反問吓到,“你工作地在國内,這次來美國也隻是因為有合作,總不能一直在這邊發展吧?”
“我如果說,是因為你在這裡,所以我想多待幾天呢?”田峰再次反問,這次他臉上的笑容收斂了許多,目光中多了一絲審視的意味。
“那就更沒必要了。”許衿淡淡地回答,她站了起來走到窗邊,輕輕把窗戶打開,隻露出一條縫隙,但是外面的風和雨就已經迫不及待地鑽了進來。
但許衿卻像未察覺似的,繼續說道:“我的記憶恢複了,以前的事情也都想起來了,你從來不欠我什麼,真要算這筆賬……是我欠你,所以你更沒必要照顧我的感受。”
田峰微不可聞地皺了皺眉頭。
醫生說過不能在許衿面前提起一些敏感的字眼,所以他刻意隐下田蜜的名字,盡可能規避了一些可能對許衿造成傷害的詞,回答道:“衿衿,你的想法太功利化了,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與人的關系都必須用利益來衡量,有的人對你好未必有什麼目的,你要抱有這種想法,那不妨想想謝珩?或者你的其他朋友?你覺得他們對你好是對你有所圖嗎?”
許衿一愣。
從田峰口中聽到了謝珩的名字,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一直覺得田峰不太待見謝珩,當然了,謝珩也對田峰沒什麼好感。但今天田峰理所應當地提出了這個名字,沒有夾雜任何感情色彩,卻讓她的心微微一顫。
他說得有道理,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并非那麼功利化的,且不說謝珩,她身邊有姜甯、尹星晚這樣可以交心的朋友,也有前不久才認識但為人熱情的宋飛揚和曹烨,還有整個二班的同學,她能感受到大家是真心對她好。
但隐約中她又覺得她與田峰的關系不能簡單地套公式。
忽然,一陣風夾帶着雨水猛地灌進來,許衿發愣的間隙,窗戶猛地被風吹開,她纖細的手臂随着窗戶的動作微微搖晃,頭發被吹得飄了起來,她立刻用手按住頭頂的帽子,但還是晚了一步,帽子被突起的狂風狠狠吹到裡面。
“樓層很高,風也大,窗戶不要開太大。”田峰一邊囑咐一邊踱步走過去給許衿撿帽子。
整個頂樓很大,除了地上的一層瓷磚簡直就像剛建成的毛坯房,唯一的光亮集中在許衿站立的窗戶周圍,田峰朝着裡側走去,身影漸漸變暗,隻能大緻看得清他的輪廓。
風帶着雨飛進來,幾乎已經打濕了她的一條手臂,棉質的毛衣濕漉漉的,被風一吹冰涼刺骨,她不禁打了個冷戰。
再回過神來,她看到田峰已經彎下腰撿起帽子,朝着她的方向走來。
哒、哒、哒。
空蕩的樓層回蕩着田峰的腳步聲,一聲,兩聲,三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回聲一陣又一陣……
許衿忽然感覺心髒咯噔一下。
有哪裡不太對勁。
田峰的長風衣衣擺被風吹動,微微晃動着,黑暗中,隻能勉強看得清一個大緻的輪廓。
但是那輪廓卻莫名熟悉,漸漸與記憶中某個人影重合。
她面露驚恐地看着身影模糊在昏暗中的田峰,記憶中,音樂之星号遊輪上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她跟田蜜蜷縮在牆角,看着那個神秘的男人一步步走近,然後緩慢地蹲下來,墨鏡後的眼睛如雄鷹般銳利,幾乎要洞穿她的靈魂。
“别……别過來。”許衿眼眶紅潤,渾身顫抖,一隻手死死地攥着窗戶的邊框,“不要傷害田蜜……不要傷害其他人……”
田峰腳步瞬間一頓,他察覺到大事不妙,皺着眉頭看着許衿:“衿衿,你把我看成了誰?”
“不要過來!你站住!”許衿已經失去了理智。
她眼睛裡出現了猩紅的血絲,眼淚不受控制地掉下來,恐懼讓她渾身劇烈顫抖:“你再靠近,我就從這裡跳下去!”
田峰頓時感覺心髒一緊。
這裡是16樓。
而許衿的半個身體已經爬上窗戶,隻要輕輕一蹬腿,就會縱身從16樓的窗口墜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