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剛放學,許叔叔……對不起,我白天不看手機,沒接到您和林阿姨的電話。”他深吸一口氣,壓制着自己顫抖的聲線,“是、是許衿的治療出什麼問題了嗎?”
那頭的許正榮歎了口氣:“現在已經穩定下來了……”
他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了出來:“今天白天小峰帶她出去散心,結果不知怎麼的好像又刺激到她了,她好像誰都不認識了……”
時間倒退回幾個小時前的醫院頂樓——
許衿半個身子探出窗外,眼神驚恐地盯着田峰:“滾開!滾啊!不許傷害田蜜!不許傷害其他人!”
“我不會傷害田蜜,也不會傷害其他人。”田峰穩住心态,小步往前挪動,極其冷靜,“衿衿,你不認識我了嗎,是我啊,田峰,你的學長,聽話好不好,把手給我,太危險了。”
“不是的……不是,不是的!”許衿已經徹底失去理智。
冰涼的風和雨并沒有喚醒她的夢魇,她看着步步逼近的田峰,在她眼中,田峰的身影漸漸與多年前雨夜裡那個穿着風衣帶着帽子、墨鏡和口罩的男人重合。
她聽不見田峰到底在說什麼,耳邊的幻聽中充斥着不停歇的海浪聲和人們的尖叫聲,她拼了命想躲開,可那個噩夢一樣的男人卻亦步亦趨,不斷靠近。
轉身就是16樓的高度,這個高度跳下去幾乎不可能存活,許衿的一隻手扒着窗框,另一隻手顫抖地指着田峰,眼神裡的驚恐半分不曾消退。
田峰眉眼間的光暗了暗,他沉下氣來,稍微變換了腳上的姿勢,下一秒,他突然望向窗外,許衿被他的視線吸引,也跟着把目光轉向窗外。
就在這幾秒鐘的間隙,田峰一個箭步上前猛地拉住許衿的手用力往裡一拽。
許衿單薄的身影從窗戶上栽倒下來,她下意識揮舞手臂,卻被田峰緊緊攥住,他騰出一隻手利索地關上窗戶、落鎖。
那時候的事許衿記得不太清楚了。
迷迷糊糊清醒過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手背上紮着針,還被用一根束縛帶綁着,視線下移,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肚子和腿上都分别綁了幾條束縛帶。
“……”
她突然有點後怕,剛才失去意識的這段時間她都幹了什麼?為什麼會被綁起來?
門外傳來不小的聲音,醫生用流暢的英文斥責田峰不該帶許衿走出病房,後者低着頭,什麼話都不說,聽着醫生劈頭蓋臉的一頓數落後一個人默默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被救下的許衿神志并不清醒,她已經徹底喪失冷靜思考的能力,目之所及的所有人全都在她腦海中幻化成了那天在船上的毒| 販,沒有人能靠近她,她甚至連許正榮和林雅都不認識,醫生迫不得已給她打了鎮定劑才穩定下來。
這期間她迷迷糊糊叫了很多人的名字,有父母,有田蜜,有她在二班的同學和老師,當然,出現次數最多的那個名字,是謝珩。
所以情急之下許正榮和林雅才會嘗試着打電話給謝珩,讓許衿聽一聽謝珩的聲音,說不定她的情況就能再次穩定。
醫生離開後,林雅也歎着氣坐在他旁邊安慰:“小峰啊,你别往心裡去,今天的事情不是你的錯,你的本意是好的,帶她出去走走,散散心,我都知道……”
“對不起,林老師。”田峰低着頭,那件風衣被他脫下随手放在一邊,他挺拔的脊梁彎了下去,極其受挫地交疊雙手,雙肘抵在膝蓋上,整個人都被低氣壓的氛圍籠罩着。
林雅說得對,今天的事不是田峰的錯,但事已至此她也已經沒有多餘的精力去安慰他,許衿的情況沒有好轉,這幾個月她心力交瘁。
牆上的時鐘指針一圈一圈轉着,房間裡安靜得可怕。
許衿嘗試動了動,發現束縛帶綁得很牢,根本拽不動,認識到這一點後,她放棄了掙紮,渾身放松地癱在床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天花闆。
好累,真的好累。
她突然不想堅持了。
父母每天都在為了她奔波,投入了那麼多的人力物力,但她的情況還是不見好轉,好像掉進了一個滿是泥沼的水潭,無論怎樣掙紮都無法擺脫一身的泥濘,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真正脫身……
她釋然地笑了笑,想法朝着越來越危險的方向靠近。
如果沒有她,許正榮可以繼續當他的刑警隊長,沒必要為了她專門調離崗位退居二線,林雅也可以專心于學校的科研事業。
她也可以不再忍受噩夢的折磨,不必在面對田峰時飽受良心的拷問,不會在一個又一個無眠的夜晚回憶起田蜜純潔無瑕的眼睛。
醫生進來換藥,她麻木地睜着眼,什麼都沒說,身上的束縛帶不知何時被解開,林雅買了點吃的帶來。
“衿衿,起來吃點東西吧。”林雅握着許衿的手,近乎懇求地對她說道,“剛剛小珩打電話來了,你要接嗎?”
這個名字出現的一刹那,許衿感覺心髒猛地一顫。
有些很熟悉又很陌生的情緒在心頭流淌着,腦海裡不自覺浮現出謝珩的臉,但曾經妄想跟他有未來的那個許衿已經一去不返了。
那就到此為止吧。
她長出一口氣,閉了閉眼睛,輕聲道:“不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