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正午,陽光炙烤着地面,蟬樂此不疲地唱着歌,卻絲毫無法減輕酷暑的炎熱。
宋墨幾乎沒什麼變化,他換了身夏裝,頭發也剪短了一點,看上去比之前要更利落些,見面後簡單寒暄幾句就帶着許衿走進了一個房間。
隔着厚重的鐵圍欄,許衿再次見到了田峰。
他靠坐在椅子上,雙手被銀白色的手铐禁锢着,寬大的囚服蓋不住他嶙峋的腰肩,聽到聲音他微微擡起眉眼看了過來,在見到許衿那一瞬間,黯淡無光的眼底閃爍出一道不易察覺的光芒。
“衿衿,幾年不見,越來越好看了。”他笑着說。
“……”許衿鼻頭一酸,看着眼前這個曾經溫柔地笑着喊她名字的哥哥,一股難言的情緒忽然失控。
他瘦了好多。
臉頰兩側凹陷,顴骨極其不協調地鑲嵌在臉上,胡子也長了很多,視線下移,她看到他骨瘦如柴的手腕上被磨出幾道痕迹,傷口都已經結痂了。
“學長。”許衿搜腸刮肚,最終隻喊出了這個稱呼,她坐在田峰對面的凳子上,拘謹地攥着衣袖,“好久不見。”
“這麼長時間沒見哥哥,怎麼生疏了不少。”田峰笑了笑,身子微微前傾,手铐碰撞桌面發出清脆的聲響,“你看你,怎麼還這麼瘦,謝珩對你不好嗎?”
他溫柔得好像真的是一個大哥哥在關心許久不見的妹妹,但許衿知道,不是這樣的。
“我過得很好,畢業以後就入職了離家不遠的一所高中。”她因為激動而有些語無倫次,“這麼想見我一面,真的看到了就問我這個嗎?”
田峰一攤手,手铐的聲響愈發刺耳:“是啊,隻是想再見你一面,至于聊點什麼,不重要。”
兩個人隔着短短幾米的距離,卻好像隔了一條不可逾越的河,永遠不可能出現交點。
許衿苦笑一聲:“前幾天我終于鼓起勇氣看了當時我和田蜜演奏時的那個視頻。”
“這麼多年因為一直在治療心理創傷,所以我沒有勇氣點開那個記錄了案發全過程的視頻。”她聲音平靜了很多,“說實話直到前幾天我還是沒有勇氣點開,我怕看到什麼讓我接受不了的事實,怕那種悔恨的情緒再次把我淹沒……”
她頓了頓,眼神裡充滿失望:“但是我看到,當時槍聲響起的前幾秒鐘,田蜜看向了人群中的某個方向,她看的是你。”
最後那個“你”字她咬得很重。
“她在最後那一刻都寄希望于你能停止行動,她在賭你的良心,你卻讓她輸得一敗塗地。”
在一切發生的前幾秒鐘,田蜜忽然不顧評委疑惑的目光看向觀衆席的一角,她清澈的眼底閃過一絲恐懼,連手下彈琴的動作都遲鈍了幾個節拍,許衿看到有一瞬間田蜜想要站起來,她的雙手已經離開了琴鍵,但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還沒等她做出反應槍聲就已經響起了。
而這一切當時專心彈琴的許衿都沒有注意到。
這一段錄像被警方查看過無數次,而田蜜當時反常的行為也被歸結于對危險的敏銳感知,再加上田蜜受害者的身份以及那部被田峰僞造過的手機,因此沒有任何人從這個切入點做文章。
田峰不為所動地看着她,兀自一笑:“衿衿,你還是那麼善良,這麼多年一點都沒變。”
“為什麼要殺田蜜,她是你的親妹妹。”許衿也看着他,瘋狂地從他眼底想要搜尋出一些悔恨的情緒,但是沒有,一丁點都沒有。
“這個問題你不該來問我,你該去問田蜜,為什麼會這麼理所當然地認為我會被名為親情的枷鎖禁锢,甚至還不自量力地用自己來威脅我。”田峰的笑容裡沒有一絲溫度,“人都是有多面性的,就比如你心心念念這麼多年的田蜜,她對你那麼好,甚至不惜犧牲生命,但為什麼又背地裡隐瞞我這個毒| 枭哥哥的身份這麼多年呢?如果她從一開始就去揭發我,當年的我還真的未必能躲過鋪天蓋地的抓捕。”
“又比如……我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坐在這裡,四年前那個晚上我為什麼沒有拆掉你手機背面那個小小的信号發射器。所以你看,有些問題的答案最終可以歸結為人性,但人性又是最不可捉摸的,所以你問的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許衿閉了閉眼,對這個回答絲毫不感到意外,她坐在這裡,仿佛隔着很多年的時光看到了當年第一次見到田峰的模樣,那時候他穿着A大的志願者服,頭發剪得短短的,整個人身上都透着幹淨的氣息,田蜜那時候就站在他身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卻依然耐心地聽着田蜜的喋喋不休。
那段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就像田峰所說的那樣,這個問題毫無意義,這麼多年了,她也并不是非要糾結一個答案,隻是經常會在某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感到一陣惋惜。
她站起身,深深地看了田峰一眼。
宋墨對她說,田峰的判決半個月後就要執行了。
“我要走了。”許衿說。
田峰方才還充滿不屑笑容的臉上表情一僵,他胡子拉碴的側臉隐在陰影裡,看不清表情,卻讓人莫名有種落寞感。
“好。”他應着,“衿衿,以後……要開心啊。”
明明說不出任何話,但心底的情緒卻決堤般湧了上來,眼眶紅潤的一瞬間,許衿迅速轉過身深吸一口氣,隻留給他一個背影,她嘶啞着聲音開口:“再見了,哥哥。”
清晰的腳步聲回蕩在空曠的走廊,身後的鐵門關閉的一瞬間她隐約聽到了田峰低聲啜泣的聲音。
那一句不知等了多少年的哥哥,在此情此景下重現。
或許在心底的某個角落,她還是會懷念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懷念她和田蜜一起喊哥哥的無憂時光。
謝珩在外面等得久了,怕許衿會餓,還專門去旁邊的甜品店給她買了小蛋糕:“說完了?”
許衿接過小蛋糕,點了點頭:“嗯。”
“怎麼好像不太開心?等會去看個電影?”謝珩溫柔地用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水,又順勢輕撫她的臉頰,把人抱在懷裡,“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許衿心底暖暖的,但嘴上卻别扭得不說:“行了啊,别肉麻,幾塊小蛋糕怎麼夠,晚上看完電影我要再吃一頓夜宵。”
謝珩咧嘴一笑,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做出一個“請”的姿勢:“遵命,老婆大人。”
—番外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