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重症監護室的第三天，姜滿的血壓已經不再需要血管活性藥物維持，但是人還沒有恢複蘇醒。聞祈安穿着藍色的一次性無菌衣坐在病床邊。耳畔是儀器機械冷漠的聲音，屬于她的，不屬于她的，交錯，四面八方傳來。他把她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又覆上自己的手掌，因為輸液而變得冰涼的手漸漸回溫，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聞祈安覺得她的眉眼也跟着一同舒展開來。

“滿滿，醫生說你的生命體征已經平穩了，你什麼時候醒來呢？”

“家裡院子裡櫻花，在我離開前已經開得很茂密了，現在可能全都落在地上了。”

“等我們回去，或許淩霄花又開了，屬于我們的夏天又來了。”

“去年的桂花我保存下來了，如果你想吃桂花糕，回去就能吃到。”

聞祈安望着她的面容，努力克制自己悲傷的情緒，說些她喜歡聽的話題。溫熱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順着經脈流到了姜滿的手掌，紅色的眼眶裡盛滿了淚水，他止住了話語，任由淚水模糊視線，恍惚中他似乎看見了姜滿睜開雙眼，用力回握他的手，笑着對她說話，說得什麼，他看不見也聽不清。

聞祈安抹掉了淚水，視線又重新變得清明，姜滿依舊閉着眼，一切隻是他的妄想。

“姜滿……”他的聲音是遮掩不住的無助，“快醒來吧……”

“先生，探視時間到了。”

他戀戀不舍地邊走邊回頭，期盼能看見她睜開眼來，白色床單上高起的被子遮住了他的視線，他隻能看見她被壓在“五指山”下，沒有任何的回應。

移門打開又關閉，冷漠的器械的聲音驟然被隔絕，窗口溜進來的風吹幹了他的淚痕，他靠坐在塑料椅登上，視線失焦，雙眼無神，下巴上的胡茬又冒了出來，原本剪短的頭發長了一些，沒了藥水的處理，此刻蜷曲地耷拉在發頂。

日落的餘晖灑在角落，他孤寂的背影落在陽光的倒影裡，漸漸沒了痕迹。

“她會沒事吧？”他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再尋求一個答案。

“會沒事的，”段煉點頭，“一定會沒事的。”

“祈安。”由遠及近的聲音從樓道裡傳來，兩道輕重不同的腳步聲先後響起。

“祈安。”

聽到熟悉的聲音，聞祈安倏地擡頭，“媽，你怎麼也來了？”

然後又轉過頭去看向他眼前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人，“哥，你怎麼把媽也帶來了？”

“我擔心你們，”聞媽媽沒有等聞祈遇的回答，“而且有你哥陪着我，你放心。”

“現在情況怎麼樣了？”聞祈遇言歸正傳。

聞祈安點頭又搖頭，“醫生說維持生命體征的藥已經都停了，就是還沒醒過來。”

“要不我們回國治療？”聞媽媽看着明顯消瘦頹乏的兒子，眼神裡的心疼藏也藏不住，“這裡人生地不熟，吃也吃不好，回家至少我還能給你們煲湯。你看看你，都瘦成什麼樣了……”

“我去問問醫生。”聞祈遇轉身離開。

“媽，聽醫生的，我還堅持得住，”聞祈安向上扯了扯嘴角，試圖說服他的母親，可在擔憂與疲憊下，最後隻露出一個苦笑，“你知道的，我從小身體就好。”

“唉……”聞媽媽重重地歎息。

“聞祈安，我得走了。”段煉同他道别，就算要離開，也不能在這時候離開，凡事都得有個始終。

“好，祝你接下去一切平安。”

“再見。”

“對了，師兄，姜滿的房間還有些大米，阿紮木家裡我還留着一些東西，你可以幫我去拿一下嗎？如果用得上你就用掉好了。”

“好的，其餘的東西我會幫你保管，如果需要我郵寄，可能得等上一段時間了。”

“沒事，不急。”

“再見。”

“再見。”

段煉趁着夜幕離開，很快他的身影就同遠方麼有燈光的樓道融為一體。他離開了。那片他口中肮髒且頑劣的土地，承載了他所有的感情，傾注了他的汗水與淚水，他應該是放不下的。

“你離開之後，我總在想，我的決定究竟是對還是錯，”空曠的空間裡隻剩下母子兩人，聞媽媽的聲音幽幽響起，“我有時候也會想，專情究竟是好還是壞，它先後折磨你們兄弟倆，而我身為你們的母親，隻能眼睜睜看着你們為情所困。”

“媽，你想想當初你是怎麼讓我們的爸遭情劫的，你就會明白，這一切都不是什麼大事。”回答聞媽媽的是聞祈遇，他知道他媽媽心裡未必好受，但也知道，自己的弟弟此刻更不好受。

就像當初年幼的他幫助自己一樣，現在輪到自己去幫助他了。

聞媽媽被他的話噎住，原本積蓄的多愁善感也一下子被打斷了，“就你多嘴。”

“事實罷了，”聞祈遇聳聳肩，“你就是把昨天爸不讓你來的氣撒到我們身上，我都知道。”

聞媽媽翻了個亮堂堂的白眼，“醫生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