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思昭馬不停蹄趕到派出所。
離潛山不遠的派出所,深夜依舊是燈火通明的,保安遠遠地問他:“來接娃娃的?”楊思昭想都沒想就點頭:“是啊。”
氣還沒喘勻,他就推門進去,看到三個民警圍在長椅邊,一人拿着牛奶,一人拿着烤腸,問:“小朋友,餓不餓啊?”
眠眠坐在長椅上,裹着白色的羽絨服,兩隻小雪地靴懸在半空。
不知道小家夥一個人走了多久,身上臉上都是灰。
無論旁人怎麼哄,他都低着頭。
“眠眠。”楊思昭喊了一聲。
眠眠立即擡起頭,循聲望過來,眼睛倏然間睜得溜圓,幾乎是急不可耐地滑下長椅,朝着楊思昭沖了過去。
楊思昭當即蹲了下來,将他擁在懷裡。
小家夥的臉頰貼在他的頸側,楊思昭感到些許的濡濕,心也跟着泛酸。
“不怕,不怕,老師來了。”
因為帶了點哭腔,小家夥的呼吸聲都比平時重了。
“怎麼孩子跑出來了都不知道啊?”年長的民警忍不住問。
“我——”
楊思昭想說他是孩子的幼兒園老師,可另一位女警已經把熱牛奶送到他手裡了,打量道:“好年輕的爸爸,剛剛跑過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是哥哥呢。”
楊思昭不知如何回應。
說我是老師,民警肯定要繼續聯系眠眠的父親,那他偷偷把眠眠帶回家的計劃就泡湯了。
說我是爸爸,又有些怪異。
“我……”他猶豫片刻,笑着說:“我結婚早,謝謝警察同志,真的太感謝了。”
“做個登記吧。”
楊思昭連忙抱起眠眠,跟着民警走了過去,坐在凳子上,接過登記表,在姓名那一欄寫下“陸無燼”三個字。
走出派出所的時候,冷風撲面,眠眠立即抱住楊思昭的脖子,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風。因為靠得太近,楊思昭耳邊全是小家夥暖烘烘的呼吸,帶着淡淡的奶香味。
“眠眠想回家嗎?”
眠眠搖頭。
“那……眠眠想去老師家玩一玩嗎?”
眠眠迫不及待說:“想去。”
楊思昭笑出聲來,他一笑,兩頰各出現一個酒窩,眠眠覺得新奇,小心翼翼地伸手碰了碰,又怕給楊思昭的皮膚弄破似的,碰一下就趕忙縮了回去。楊思昭學他的動作,碰了碰他的小臉,“眠眠也有酒窩的。”
眠眠戳自己的臉。
“笑起來就有了,眠眠笑一笑。”
眠眠努力咧開嘴角,楊思昭一手托住眠眠的屁股,一手握着眠眠的小手,指引他:“就是這裡,兩個小酒窩。”
眠眠不知怎麼突然害羞了,抱住楊思昭的脖子,在楊思昭的頸側蹭來蹭去。
“回家吧。”楊思昭說。
他打了輛車,快到十二點了才到家。可眠眠始終精神抖擻,完全沒有困意,靠在他的肩頭,眼睛睜得溜圓,打量着四周。
“老師家沒有眠眠家大。”
楊思昭先把空調都打開,他平日裡為了省錢,隻舍得開卧室空調,還隻舍得定時兩小時,為了眠眠,他倒是毫不吝啬,中央空調同時開啟,很快房子裡就有了暖意。眠眠主動脫了外套,一邊關注着楊思昭的行蹤,一邊打量着四周,很快,他的視線停在茶幾下面一個小小的奶瓶上。
是奶瓶,但不是眠眠的奶瓶。
眠眠的腦袋一點點垂下去。
楊思昭把浴缸刷了兩遍,一出來就注意到全身都萦繞着悲傷的小家夥,然後順着眠眠的視線,看到了茶幾下的黃色奶瓶,他溫聲提醒:“那個是給小貓喂奶用的,眠眠不能喝,眠眠肚子餓了嗎,路上不是已經喝過牛奶了嗎?”
眠眠的腦袋又一點一點擡了起來。
“老師在樓下養了好幾隻小貓呢,明天帶眠眠去看一看,好不好?”
眠眠的小酒窩又露出來了。
楊思昭剛準備給眠眠洗澡,陳此安的電話又打過來了。
“楊老師,眠眠在您那裡嗎?”
“不在。”
陳此安顯然不信,“楊老師,您不能不經過陸先生的同意,就把眠眠帶回家的,陸先生讓我去您那裡接眠眠回家。”
“他敢!”一股無名火從楊思昭的心底升起來,他對着電話說:“請你轉告陸無燼,就說是我說的,眠眠今晚必須留在我這裡,如果他不同意,就讓他親自來接,我們一起去派出所找警察問一問,當親生父親不負責任,對孩子不聞不問,傷害孩子的身心健康,孩子的老師有沒有資格替他照看孩子?”
他轉念又想:“我差點忘了,你們不是人類,好啊,我也不怕事情鬧大,要是被妖王知道了,你們都要遭殃!”
“……”陳此安在電話另一頭沉默。
楊思昭咣當挂斷電話。
回身面向眠眠的時候,又露出明媚的笑容,眠眠跟着他開心,咧開嘴傻笑。
楊思昭幫他洗澡,眠眠什麼時候都是安安靜靜的,洗頭也不鬧。坐在浴缸裡,頂着一頭白色泡沫,還是傻笑,乖乖湊到楊思昭面前,讓楊思昭幫他沖水。
“眠眠變成小羊了。”
眠眠把泡沫蹭到楊思昭的手背上,然後眨巴着眼睛,盯着楊思昭看。
“老師也變成小羊了嗎?”
眠眠點頭。
楊思昭笑着和他碰了碰額頭,“好吧,現在這個房子裡有兩隻小羊了。”
洗完了,他把軟乎乎的眠眠抱出來,用浴巾擦幹,才想起來,家裡沒有寶寶睡衣。他和眠眠大眼瞪小眼了好一會,不好意思道:“先穿老師的衣服将就一下吧。”
眠眠倒是很樂意,楊思昭剛幫他穿好,把他的小手從長袖子裡捉出來,他又鑽了進去,毛毛蟲一樣,在楊思昭的睡衣裡拱來拱去,玩得不亦樂乎。
楊思昭還沒見過眠眠有這麼活潑的一面。
他也覺得新鮮,捏捏左邊,眠眠就鑽到右邊去了。
等他洗完澡,走進來,眠眠已經窩在他的睡衣裡睡着了。原本就是剛吹幹的卷發,已經被他拱得炸了毛,遮住了眼睛。
楊思昭輕輕地将他抱了出來,重新穿好睡衣,然後躺到他身邊。
他聽到小家夥咕哝了一聲。
聽不清楚,他貼近了,聽到一聲含含糊糊的,“媽媽。”
想媽媽了嗎?
楊思昭心疼得要命,可心疼之餘,竟然生出幾分難以形容的嫉妒。
他知道眠眠是因為缺愛,才會如此粘他,換作任何一個人對他好,他都會這樣的,這是小孩子的天性。
他伸出手,動作輕而慢地圈住了眠眠的小身體,将眠眠攬進懷裡。不管是小人類還是小妖怪,體溫都要高些,楊思昭隔着棉布料感受着眠眠的體溫,像是冬夜裡的一隻小暖爐。窗外寒風凜冽,而他的懷裡溫暖如春。眠眠在睡夢中翻了個身,枕在楊思昭的胳膊上,兩個人相互依偎着。
一切溫柔而沉靜。
可那個夢又來了。
水藍天空,桃花灼灼,楊思昭又迷失在同樣的場景裡。他想要逃離,可一隻健碩有力的手臂圈住了他的腰,将他箍回懷中,緊緊抱着,和之前的每一次無差。
“你——”
楊思昭感到驚訝,他竟然能在夢中開口,以前從未有過。
“你到底是誰?”
話音初落,男人低頭咬住他的頸側,發狠似的,楊思昭感到一陣不真實的痛楚,剛要掙紮,男人已經松了口。
楊思昭幾乎要哭出來,“你到底是誰,十年了,你追着我不放已經十年了,你能不能讓我不要再做這個夢了?”
“你欠我的。”男人沉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