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片種滿紅玫瑰的金色莊園。
莊園臨山臨海,四季分明。春天漫山遍野的綠色,夏天,山上到處都是蟬鳴,秋天金黃灑滿大地,冬天銀裝素裹。
這裡很安靜,安靜地像世外桃園,隻有大自然造出來的音色,還有園丁澆花時的汩汩流水聲。
以及,從早晨第一縷光透出來,到晚上月亮爬到雲間,總有連綿不斷的袅袅琴音從莊園裡傳出來。
還有時而嚴厲,時而溫柔的女人的聲音。
這是賀蓮耳朵裡能聽見的所有聲音。
“阿蓮,不要用這根手指,”溫柔的聲音說道,“對,是這一根。”
“不是,不是這樣的,”聲音繼續延續着,“……要這樣彈。對,這就對了。”
“不要看外面,集中注意力。不對,又錯了,不是這樣……來,阿蓮,媽媽教你。”
“媽媽,”稚嫩的小男生的聲音說,“我什麼時候可以出去呀,太陽快落山了。”
小男生漫不經心彈着琴,目光卻落在斜對角的窗戶外,窗戶半開着,目光所及之處,是青色的山脈、紅色的玫瑰,被玫瑰包圍着的人工湖,湖裡種滿了蓮花,但多半已經枯萎,衰敗的荷葉間長滿了蛛網。
帶着八角帽,穿背帶褲的年輕園丁走過玫瑰間,他看起來才十六七歲,他從紅色中走過,打算處理那些蓮花,他感覺到視線從窗戶内望過來,朝小男孩笑了笑,兩手筆劃着,嘴唇一張一合。
晚、上、帶、你、出、去。
“在看什麼?不是說不要不集中嗎?”女人溫柔的聲線硬下來,走到窗子前拉上了簾子。
“媽媽,”小男孩說,“我想這樣彈可以嗎,我覺得這樣更好——”
“不可以!”女人強硬道,“你必須這樣彈,不是你自己彈給你自己聽,你要彈給大家聽!”
小男孩不說話了,他垂下頭,眼神黯淡下來。
“那我練完這一首,可以彈吉……玩别的樂器嗎?”
“不可以!”女人幾乎是立刻拒絕道,覆蓋在小男孩手背的上猛然往琴鍵上一壓——
“噔——”
沉重的低音符響徹了整個莊園,空蕩的回音繞在點燃了香薰的室内,讓人頭腦發震。
“阿蓮,你要彈鋼琴,要像媽媽一樣,隻彈鋼琴,”女人握住了小男孩微微顫抖的手指,蹲下來直視他烏黑的眸子,緩和了聲線,“媽媽不喜歡你彈别的樂器,什麼都不喜歡。你可以隻彈鋼琴嗎,哪怕隻是為了彈給媽媽聽呢?”
小男孩沒有說話,他的手指被女人的眼淚濡濕了。
他看向拉上簾子的窗戶,又看向眼前黑白分明的琴鍵。
“好。那我天天為媽媽彈琴,媽媽就不會傷心了對不對?”
小男孩繼續彈那首曲子,對面有一面雕花的半身鏡,他看到裡面穿着背帶短褲、胸前紮蝴蝶結的小男生身上縫縫補補,到處都是補丁,他的眼睛是紐扣的樣子。
他身後站了一個長發齊腰的黑發女人,女人的嘴巴縫上了紅色細線,裂到耳後,她的雙手扶在小男孩的肩上,她的手很漂亮,手指很長,指甲也很長,幾乎要陷進他肩膀裡。
然後小男孩收回目光,看向琴譜,卻發現自己十指腐爛沾滿了鮮血!琴鍵上到處都是血!
他驚恐地大聲叫道,“我不彈了!媽媽,我不彈了,我手指疼——”
……
賀蓮身子抖了下,手指蜷縮在一起,他鹜然坐起,嘩啦啦,桌椅偏移了位置,桌兜裡的書掉了出來。
他懵然看向十指,幹幹淨淨。
然後掏出手機翻到聊天界面。
10點40分。
【HL:媽,您的身體還好嗎?】
10點55分。
【媽:很好。(微笑)】
“蓮哥,你醒啦?”餘淼轉過身,“睡迷糊了?動靜這麼大?”
賀蓮後頸、後背都沁出了冷汗,窗戶外吹來一小陣風,他邊抓着領口抖了抖,邊道,“操,誰開的窗戶,真他媽冷。”
餘淼說,“……你同桌看你熱給你開的,睡一覺起來就冷了?公主真難伺候。”
賀蓮是被驚醒的,腦子反應慢半拍,“什麼,奧利來了?”
他說話的同時低頭去撿書,突然額頭碰上另一個人的——
“操,誰?”
他揉着被磕痛的額角,擡頭一看,愣住了。
程鶴斯把書都撿起來了,一一整理好放在賀蓮桌角,他站起來傾身——
我靠,他幹嘛?
賀蓮猛然往後靠,椅子腿兒翹起來一個角,整個背都磕在牆上,後腦勺卻枕上了柔軟的東西。
“小心,”程鶴斯一手護住他的腦袋,另一手把窗戶關了,“額頭磕着了麼?”
他說着就要撩開賀蓮額前的頭發,賀蓮一下把他推開——
“你他媽傻——”賀蓮蹭一下站起,餘光突然看到常芳雪,又咚一聲坐下,舌頭繞了一圈,“……寶寶嗎?
“噗!”餘淼鼻子裡忍不住發出一個音,他捂着肚子,鼻子噗嗤半天終于忍不住笑出來,“噗哈哈哈哈哈,傻,傻,傻寶寶?”
他指指一臉菜色的賀蓮,又指指不緊不慢把椅子扶起來,還能順便整理衣領,并且在聽到賀蓮說了什麼之後神色稍微産生一些變化的程鶴斯,他笑得簡直起不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