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卦象如何?”謝呈這番如行雲流水般的舉止着實令林蘊霏起了好奇心。
他是得道高人,還是裝神弄鬼之徒,将見分曉。
“此卦為火風鼎,”謝呈道,“是吉象,意為絕處逢生。”
“絕處逢生”四字出來時,林蘊霏眼眸一震,不禁想道:他竟能算到這個地步?
加上前世的八字谶言,她已兩次見證了謝呈的一語中的。
看着他的眼神漸凝,林蘊霏心中對解決和親一事後将謝呈拉入麾下的計劃勢在必得:“國師能否再說得詳細些,我究竟是怎樣 ‘絕處逢生’呢?”
“在下已向殿下透露了不少天機,再深聊下去或恐生出變數,”謝呈搖了搖頭,道,“殿下隻需知曉眼前之事并非厄運即可。”
林蘊霏作出被他說服的表情,道:“我明白了,我會依照國師的話靜候結局。”
*
與謝呈見面的兩天後,宮中傳出了旨意,文惠帝加封二公主為固泰公主,着其出降西撒部落大汗,以成兩邦之好。
聽聞此消息,林蘊霏尚未來得及松口氣,毓敏姑姑又來告知皇帝召她入宮。
上一世文惠帝也在和親一事定下後找了她一趟,對方重新變回林蘊霏熟悉的慈父,在言語上用家國大義哄了她兩句,兀自将前幾日兩人間的龃龉當作算不得數的過眼浮雲。
他不知曉的是,他以為用細聲軟語與金銀珠寶就能重新控制的女兒,早就在這場僥幸逃脫的和親烏龍中懂得了何為唇亡齒寒。
這次文惠帝選擇犧牲的是二公主,來日未必就不會是她。
林蘊霏已然看清,這位将“先君後父”奉為圭臬的帝王遲早會為了皇室利益割舍她。
但這次林蘊霏走了一步新的棋,她主動散布了有損文惠帝威嚴的消息。
盡管她再三交代手下人辦事時别留下痕迹,林蘊霏依舊沒有把握,文惠帝在皇城内遍布的耳目足以令他高坐廟堂而無後顧之憂。
或許文惠帝會當面拆穿她的所作所為,不是嗎?
站在清宴殿外,林蘊霏垂下的手攥緊又放開,這才步入殿内。
殿内,文惠帝端坐在案前,見到她來放下了手中的折子。
“父皇在忙啊。”林蘊霏在距桌案兩尺開外的地方站定,道。
文惠帝像是不顧忌被她看見折子的内容,随意攤在桌上,起身道:“是啊,朕在過目禮部方才呈上來的二公主和親的禮單。”
林蘊霏還不至于天真到認為文惠帝這句話隻是随口一提。
維持着似乎未從近來之事恢複過來的倉皇面色,她道了句“嗯”算是回應,跟着他走向一旁鋪了萬壽紋樣軟墊的紅雕漆雲龍紋羅漢床。
文惠帝偏頭看了她一眼,道:“坐吧,朕有話與你說。”
林蘊霏隻坐實了床沿,不動聲色地等着他開口:“嘉和,你是不是還在為那日的事記恨朕?”
“你應知曉,朕是一國之君,遇事不能光憑自己的心意做主,”文惠帝皺緊眉宇,語氣懊悔不已,“其實朕心底也是不舍得你去和親的。”
“你自小被朕嬌寵,朕哪裡會不清楚你經受不住和親之苦?”
聽着文惠帝打出的苦情牌,林蘊霏跟着假作感懷,拭去眼角的淚,言語上卻不立即服軟:“父皇怕不是在拿話哄兒臣吧,蒼天可鑒,父皇那日沖着兒臣說了不少絕情的話。”
文惠帝不惱反笑,眼尾拉出數道深褶:“你啊你,最是記仇。”
“那日你氣性上來,不也連着說了朕幾句?朕如今可是放下了天子身段求你原諒呢。”
“總歸是父皇害得兒臣幾日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林蘊霏話裡還擺着追責的勢頭,眸中卻已漾起盈盈笑意。
“行,父皇誠心向你賠罪,”文惠帝順着她的話,道,“朕在你來之前就命禦膳房備下了你愛吃的棗泥山藥糕,一會兒你帶着回府慢慢吃,如何?”
心中對他遲來的賠罪嗤之以鼻,林蘊霏嫣然一笑,道:“好吧,那兒臣便勉為其難地原諒父皇了。”
他們彼此維系着這般父女和睦的樣子又聊了幾句,文惠帝張口讓她退下。
往外才走了兩步,林蘊霏正納罕今日的風波既然如此平靜地被掀過,背後的文惠帝遽然叫住了她:“嘉和。”
林蘊霏心一緊,轉身看向神色難辨的文惠帝,問道:“父皇,是還有什麼事要交代兒臣嗎?”
“你可聽說了民間的傳言,”文惠帝眼底閃過一道精光,淡淡道,“他們說,朕此番選擇以和親化解幹戈是大昭之恥,還說朕對你們這兩個女兒多有虧欠……”
“你意下如何呢?”
她果然還是留下了纰漏,但聽文惠帝的語氣,對方并沒打算揪住她的狐狸尾巴不放。
“父皇适才也說了,您是一國之君,有着許多難言之隐。百姓們不理解您的用意也是正常的,”林蘊霏奉承道,“和親之事看似是大昭落了下風,但戰火不起,百姓便能休養生息,天下人終有一日會明白父皇的為計深遠。”
視線裡文惠帝稍稍後仰,微眯起眼睛。
“嘉和,朕沒看錯你,” 他稍作停頓,道,“你是個明理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