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令她感到了幾分本不該出現在這位已至花甲之年的老人身上的少年意氣,“得人錢财,與人消災②,不過如此。”
“我是半隻腳踏入壽棺的人,哪還有什麼好畏懼的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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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内綠穎将狀紙過目了好幾遍,忽而開口道:“殿下,我這樣做是不是會連累我的爹娘?”
“綠穎,你爹娘當初為了保護你甯願受孫益平拳腳。他們若知曉你在孫府的處境,隻怕是拚得一身剮③,也要為你将孫益平拉下獄,如何會擔心為你所連累呢?”說着綠穎的爹娘,林蘊霏不免想起她的父皇與母後,垂下暗藏恨意的眸子。
“你不用擔心,今日事畢,在承天府傳召證人之前,我會派侍衛去保護你的爹娘。”
“殿下幫綠穎至此,綠穎再無後顧之憂。”綠穎捏着手中狀紙,眼中閃着凜然之光。
林蘊霏之所以一拿到狀紙就急着離開,是想要在孫益平趕到承天府前将牒訴遞交上去,以便先發制人。
誰料林蘊霏最不想見到的事還是發生了,承天府外較之她方才來時還要喧鬧,其中一輛裝飾浮誇到令人很難不注意的馬車橫停在承天府頭門前,将路擋得嚴嚴實實。
“這是孫益平的馬車,”綠穎的聲音不自覺驚顫,“他來抓我了!”
外頭傳來楹玉費力拔高的聲音:“殿下,綠穎姑娘,馬車沒法再進一步了,你們先下來吧。”
林蘊霏對上綠穎的眼,問道:“準備好了嗎?”
對方呼出一口濁氣,朝她颔首。
林蘊霏與綠穎先後下了馬車,四圍一些适才便見過二人的百姓交頭接耳地将話一傳十、十傳百,于是四下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
兩人繞過孫益平那輛招搖的馬車,走在前頭的林蘊霏率先瞧見了跷一腳坐在一把黃花梨六方椅上的孫益平。
男人投來的目光還是那麼令人惡嫌,他猛地起身就要來拉綠穎的手,嘴裡道:“綠穎,你怎麼一聲不吭跑這兒來了,讓少爺我好找。”
跟着林蘊霏的侍衛伸手攔住了他,孫益平于是看向林蘊霏,問道:“公主殿下這是何意?在下想要接回自己的侍妾,還不需要經由殿下同意吧。”
“孫公子年紀輕輕,眼睛卻是不大好呢,”林蘊霏将綠穎擋在身後,特意擡高了聲音,道,“你難道瞧不出來綠穎姑娘她不想同你回去嗎?”
“是麼,”孫益平看着綠穎的眼神陰毒不已,語氣則溫柔似蜜,道,“乖綠穎,我最後問一句,你跟不跟我回府?”
後半句威脅近乎是從他的齒間碾出來的:“你知道的,我不喜歡不聽話的人。你最好不要在大庭廣衆之下予我難堪,我會忍不住與你置氣的。”
離綠穎最近的林蘊霏不意外她聽到這番話後會顫抖,任誰遭受了孫益平兩個多月慘絕人寰的折磨,都會控制不住對他的一切言行下意識地懼怕。
但林蘊霏相信綠穎能夠克服這種恐懼——
“我來承天府就是為了向天下人揭露你的殘暴,”綠穎道,“我絕不會跟你回孫府!”
孫益平不想她竟然敢違逆他的意思,眯縫着眼看向給了綠穎膽量的林蘊霏:“殿下,你與她非親非故,何必為了這種蝼蟻得罪我孫家?”
林蘊霏歪着頭有一會兒沒說話,回道:“孫公子,孫家家大業大,你卻拿話來要挾我,不覺得太沒誠意了嗎?”
“殿下你!”林蘊霏态度的遽然轉變令綠穎緊張極了。
這明顯是可以商量條件的意思。
孫益平揚起眉梢道:“隻要殿下肯将她還我,我即刻吩咐下人去孫家取些稀罕物什送至公主府。”
“你說完了?”林蘊霏答得極快,令孫益平一臉茫然地問了句“啊”。
“行,輪到孫公子聽我講話了,”輕蔑的光芒浮現于林蘊霏眼中,“本宮與綠穎姑娘一見如故,她的事情我幫定了。至于孫家的那些稀罕物,公子還是留着給孫侍郎養老吧。”
一語畢,林蘊霏趁孫益平尚未反應過來,牽起綠穎的手來到承天府門口,将狀紙交給那兩名皂隸:“煩請将此遞交給刑名師爺。”
右邊那個皂隸先是看了眼狀紙,又瞄了眼孫益平,最後将目光定在林蘊霏身上:“小的這便去。”
“殿下及二位姑娘請随小的進府衙等候。”左邊那個皂隸半躬着腰道。
原本站在門内的另外兩位皂隸登時代替各有職責的他倆看守。
“你們兩個不長眼的,放本公子進去!你知道本公子的爹是誰嗎,戶部侍郎孫進!就連你們府尹也要給我爹三分薄面,你們……”
“孫公子,承天府内禁閑雜人等進入,這是規矩。”
林蘊霏走到轉角處時回頭看了眼,遙遙地沖推搡皂隸卻被攔截的孫益平勾起一抹冷笑。
望着她的背影,被戲耍了一通的孫益平心火如煎,恨得牙癢。
他早該在賞梅宴上就想到的,這位嘉和公主絕非可以随意宰割的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