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胸中所有情緒發洩出來後,周越抽搭着鼻子發現江瑾淞一直在為自己撐傘。
完了,他的糗樣豈不是全被對方看見了。
周越此時十分慶幸天色昏暗,江瑾淞應當看不太清他窘迫到發紅的臉。
周越梗着脖子起身,可一隻腿沒了知覺,另一隻腿則壓着了麻筋。
大抵是蒼天還嫌他今日丢的臉面不夠多:周越嘗試着向走走了一步,不料雙腿發軟,他眼看着就要往前栽去摔個面着地。
“小心。”是江瑾淞及時扶住了他。
因為清楚此人往常有多愛整潔,書桌上總是一塵不染,在屋中時亦要穿用熨鬥燙平過的衣裳,所以周越瞥見自己的手在對方衣袖上留下髒污時,他慌忙撤回手:“對不住……”
江瑾淞低頭看見了袖上多出來的烏手印,神色并未改變:“沒事,你且緩會兒再走。”
見青年非但沒怪罪他,還出言關心,周越覺得更加臉熱。
稍作思忖後,周越朝江瑾淞打了個揖,躬身許久未擡起頭:“對不住,江兄。适才懷疑你來冷嘲熱諷,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此前同窗時我也屢次在背後非議過你,說你目中無人……”
話音頓住,他将難以啟齒的話略去,倒豆子似的語速飛快:“總之,多謝江兄不計前嫌,今日在那公公面前為周某解圍。”
到最後,他近乎是吼出來的,是以衆人不禁看向二人這邊。
清晰地從一衆目光中辨認出屬于江瑾淞的那道,周越心底已然做好了被他駁回示好的準備。
“周越,你不必妄自菲薄,”聽見對方叫出他的姓名,周越心中一緊,“過往之事已成過往。你敢在我面前承認過失,堪稱君子;今日你于宮門外的行止堪稱大丈夫。”
泠泠細雨中,江瑾淞的聲音莊重清緻:“該是未有出力的我向你道謝才是。”
周越一臉錯愕,末了萬千心緒化作一聲切切感慨:“今日我才算是知曉了我到底哪裡不如你。”
“真是……”他看向江瑾淞的眼中有豔羨,有欽佩,卻再無嫉妒,“真是差遠了啊。”
“行啦,周兄,江兄,你們可别在這兒互誇了,”一旁的卷發青年長臂攬過周越的肩,另一隻手在江瑾淞幹淨的肩上尋不着落處,索性放下,“時候不早了,我們快些回客棧吧。”
“淋過雨後,身上潮潤得難受,我想趕緊回去泡個熱湯浴。”
江瑾淞應聲道:“走吧。”
他幾步走在了最前,聽見後面卷發青年對周越低聲說:“周兄,你信不信,一會兒江兄到了客棧做的第一件事肯定是去浣洗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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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見到彭勝祥走出來時,林蘊霏便命車夫将馬車停得離宮門近些。
聽見他說大理寺已然審問出池轍的同夥時,林蘊霏确認了文惠帝最終的态度。
能讓文惠帝突然改變了主意,想來池轍供出的人也有些來路,又或者說是趙澤源那邊查得實在太深,連大理寺少卿鄭慎都沒能将消息藏掖住。
林蘊霏雖對池轍的供詞好奇得緊,但大理寺作為機要之地,沒有人脈實難進去探聽。
不過,聽彭勝祥話中的意思,不出三日大理寺就會将所有事情盤查清楚。
到時事情的來龍去脈被擺在明面上,她自能看清楚兩方是如何過招的。
吩咐車夫掉頭離開時,林蘊霏回首看了眼仍在宮門外的那群書生們。
逍遙天地間,他們今日之舉恰如蚍蜉振樹,不過倒也算俯仰無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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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時,這場來勢洶洶的春雨終于消停,窗牖外那株梨樹被狂風驟雨打落花瓣,變得殘敗。
“什麼,池轍那個軟骨頭招供了?”林彥掐着其中一根伸進屋内的樹枝,眸中蘊着洶湧的墨浪,“鄭慎他是幹什麼吃的,我不是叫他千萬将人護好嗎?”
站在陰翳中的黑衣人低着頭,道:“大理寺中混進去了趙澤源的人,他們對池轍屈打成招。少卿大人發現時,已然晚了一步。”
手中枝條應聲而斷,上面的梨花被震得一顫。
花蕊中吮吸的雨水簌簌落下,激得林彥手背上的皮膚起了芒粟:“趙澤源的消息為何會這般靈通?”
黑衣人被這一動靜吓得将頭垂得更低:“這……小的不知。”
下一瞬,折斷的枝條被丢在他的腳邊,花瓣四分五裂,像是一種風雨欲來的暗喻。
他當即跪下去,大力扇了自己兩耳光,力度大到兩頰頓時紅如朝霞。
“本宮沒有在問你知不知道。趙澤源都快将手摸到我的底兒了,你們少卿大人可有查出點什麼?”林彥眼神掠過他紅腫的臉,溫和道。
黑衣人避開他那雙晦暗的眼,清楚有些話總歸是逃不過的,婉言說:“殿下,您且息怒,當務之急是該想個法子應對陛下那邊的調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