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霏沉默地垂眼,揪着她裙擺的手保養得宜,與她這幾日看見的那些粗糙發黑如樹皮的手截然不同,甚至甲面上還染塗着豔色的丹蔻。
即便林蘊霏在心中勸說自己不要意氣用事,那會毀壞她原本還想拉攏對方的成算。
可憋了一路無處發洩的火氣還是沒盡然壓住,她冷冷譏諷道:“夫人這雙手生得真好。”
婦人未有想到她的呼天搶地換來了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愣怔地擡起淚眼聽林蘊霏說出下半句話:“白皙且嬌嫩,平素都用了什麼粉膏保養啊?”
盡管不清楚林蘊霏為何突然問起這個,婦人還是為此感到不寒而栗:“啊?”
一旁的顧易舟卻是反應過來其中關竅,對着身後的管家說:“決伯,還愣着做甚,快将夫人扶回房間!”
這下他的态度強硬很多,婦人應是也察覺到了端倪,松開手不再掙紮地離開。
這場故意演給林蘊霏看的戲碼終于結束,顧易舟轉過頭來對她說:“對不住啊,殿下,草民也未有想到拙荊會跑過來,還在殿下面前失了儀态。”
“顧老爺,”林蘊霏唇邊浮起一抹笑,“我道你怎麼遲遲不來開門,原是忙着安排了這麼多層出不窮的好戲。”
顧易舟的表情徹底凍結:“草民聽不懂殿下在講什麼。”
“聽不懂?那我便依你的心意将話說得清楚些罷。今日我與國師來此,勢必要從你這兒拿到糧食。”林蘊霏這一言将兩人間的那座危牆徹底推翻。
她說的不是借,而是拿。
作為能聽懂其中區别的人,顧易舟陰沉着臉重複說:“殿下,草民府上并沒有多餘的糧食。”
“顧老爺真是貴人多忘事呐,今歲開春你不是才從瓜洲運了幾百石的糧食回來嗎?”林蘊霏道,“那可是足足幾百石的糧食,除非顧老爺府上住了神獸饕餮,不然怎麼地也不至于全沒影兒了吧。”
見他不語,林蘊霏繼續說:“老爺還是想不起來嗎?那我再提醒提醒你,當時你親自去了一趟瓜洲,從玉昌運河的水路直達,再繞路過濟州回來。”
“一行人為了掩蓋行蹤,半夜啟程,半夜返回。有位起早去收網的漁民恰巧撞見了你的商船靠岸,還因此受了驚吓。”
她多說一個字,顧易舟的臉色就難看一分,忍不住開口打斷:“夠了,殿下,草民記起來了。”
“哪裡就夠了呢?”林蘊霏滿意地看着他的假面被摧毀,“顧老爺早年是靠船舶運輸發家的,彼時海禁疏松,先皇還未将販鹽納入官府管轄,你怕是從中牟了不少利。”
其實這僅是林蘊霏的猜想,但顧易舟滑動的喉頭讓她知曉自己賭對了。
“至于如今你有沒有金盆洗手,那誰又能清楚呢?”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昳麗的面龐上豔光非凡,按說該是叫人心馳神往的。
然而林蘊霏的那雙眸子如宮殿頂上的琉璃,折射出冷色的光,讓顧易舟霎那間想到了威嚴禁閉的大内皇宮。
他曾經到過那兒,親眼瞧見一位犯事的宮人被摁在寬闆上杖斃。
鮮血橫流在石階上,轉瞬就被幾盆清水沖刷幹淨,好似什麼都未發生過。
而林蘊霏講出的那些事實,樁樁件件都足以使他眼前的富貴灰飛煙滅。
顧易舟攥緊了手,不讓自己太過露怯:“殿下想要借糧,草民不是不能答應。但草民亦是花了真金白銀才購得那些糧食的,草民是商人,自然有着為商的規矩,不能虧損太多。”
“你的意思是要官府出銀子收購?”林蘊霏明知故問道。
“不錯,”顧易舟微眯起鷹眼,“既是用來赈災的糧食,草民願意給出誠心價。”
“哦?說來聽聽。”她像是對他的話起了興緻。
顧易舟自诩在商道上沉浮多年,看出這是可以商榷的姿态。他心道這位公主盡管頭腦聰慧,談判起生意時較之他總歸是嫩了些。
他擡手對着林蘊霏比出三根手指:“這個數。”
“三十文一石?”林蘊霏道,“那我可以替官府應下。”
“殿下莫不是同草民開玩笑吧,您不若出門去街上問問現今的糧價,高達五百文一石呢,”顧易舟說,“草民提出的三百文已然是極盡低廉了。”
“三十文?便是您提着燈籠尋遍整個雲州,也絕無可能。”
“是麼?如若本宮将劍架到你的脖子上,亦沒得商量嗎?”
電光火石之間,林蘊霏輕喝出令顧易舟膽寒的話:“潛睿,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