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蘊霏特地回首看了眼,阿菊亦悄然跟上隊伍。
一面疾行,林蘊霏一面對身旁的潛睿說:“段籌與三皇子有所勾結,這幾日你可有尋到證據?”
夜色昏暗,潛睿看不太清她的神情,但他從她平靜的聲音中聽出幾分山雨欲來的意味。
“殿下……”潛睿倒是有心想為自家主子辯說兩句,奈何琢磨不出适宜的說辭,隻得坦誠道,“我在燕往的住處拿到了段籌與三皇子來往的書信。”
“光有物證可不夠吧,他打算如何處置那三人?”林蘊霏又問。
被主子間的恩怨波及,潛睿自覺汗流浃背,窮于應付:“您還是直接去問國師吧。”
清楚從他這兒再套不出話,林蘊霏抿起唇。
眼見得離寨門愈近,她心頭湧起一陣難以與外人道的怯意。
她有些不知該怎麼面對謝呈。
重新拾起對謝呈的那些疑問,林蘊霏的思緒又開始打結。
可在看見幾步之外對方如雪的袍角時,她不自由自主地加快了步子。
謝呈背手立于寨門的正下方,灼熱的夏夜無風,他的眸底卻因她掀起微瀾。
林蘊霏在距他約莫一丈的位置頓足,與他四目相對。
幾日不見,如隔三秋。
她用目光描摹着他的面容,心道,謝呈好像清減不少。
他們的計劃成功,他如約來接她,本該是極為高興的時刻。
林蘊霏捏緊了垂在袖中的手,克制住自己想去抱他的沖動。
見她遲遲沒有動作,謝呈心神一動,纖長的睫梢跟着輕顫,側身對跟來的州兵說:“諸位趕緊進去搬運糧食吧。”
潛睿聞言趨上前來,先對謝呈行了個禮。
大庭廣衆之下,他不好對謝呈明說林蘊霏的情況,轉而看向整裝待發的州兵,說:“我熟悉路,諸位請随我來。”
借着正事遠離主子間的愛恨情仇,再沒有比他更加機靈的人了。
潛睿背對着人拍了拍胸脯,心中不忘為謝呈祈禱好運。
州兵于是分為兩隊,人數多的那支跟潛睿進山寨,人數少的則留守外面,負責看護已經逃出來的林蘊霏等人。
“去邊上說話吧。”林蘊霏率先打破兩人間微妙的沉默。
謝呈颔首,跟着她走到馬車後。
馬車将他們與旁人分隔成兩個世界,陰翳籠罩着二人的眉眼,如覆面具,任誰也想不到數日前林蘊霏與謝呈曾在卻步山山麓纏綿悱恻、不舍别離。
其實不用潛睿提醒,謝呈便已看出林蘊霏态度的異常,他隻是不知曉她究竟猜到了哪一層。
“殿下,”他含着口無法直抒的氣,輕聲喚她,“這幾日你可還安好?”
在見到她的第一眼,謝呈便一絲不苟地将林蘊霏周身都看遍,清楚她無恙,但他還是想聽見她的親口回答。
心上仿佛被針紮了下,林蘊霏感知到那兒出現一個極小的豁口。
謝呈實在太明白怎麼用溫柔苦情的伎倆對付她,叫她險些就要繃不住冷漠的姿态。
好巧不巧有一陣山風吹過,山林間的萬葉嘩然作響,直将林蘊霏額前的碎發拂亂。
發絲紮進眼角,又癢又痛。林蘊霏的眼眶登時紅了,腦子亦恢複清明。
隔着水汽,謝呈的神情變得迷蒙,仿佛與她相隔甚遠。
毫無來由地,林蘊霏又想到前世的謝呈,想到他們之間一手便能數清的交集。
那日文惠帝的金棺将入皇陵,新帝林彥下旨解了先帝罰林蘊霏的禁閉。
林蘊霏身着缟素,未施粉黛,站在林彥身後,神情麻木地聽着衆人貌似情真意切的哀号哭泣。
這樣的哭喪已然持續了整整三日朝夕,她不用看也知曉,許多人面上怕是無有眼淚。
皇城内所有寺廟每隔一個時辰便要敲十下鐘,悠長的鐘鳴此起彼伏,仿佛就在耳畔。
林蘊霏有三天兩夜沒能阖眼歇息,除了水什麼都吃不下。
此刻聽見這些紛雜的聲響,整個人備受折磨,将近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
在這種情況下,她自是難以維持面上的神色,恹恹且透着一股不耐煩。
在一旁主持舉哀儀式的禮官轉頭瞧見林蘊霏既沒落淚,也沒張嘴,不由得搖了搖頭。
又過了片刻,欽天監定下的時辰已至,禮官高聲頒布遺诏。
丹福門下的臣民,丹福門上的皇子公主皆下跪聽诏。
遺诏内記載着先帝的生平,無非是一番對逝者的歌功頌德,末了再次提及對新帝林彥的冊封。
篇幅冗長,華而不實,令禮官誦念得口幹舌燥。
待到禮官說罷“欽此”,丹福門緩緩大開,井然有序的軍隊護送文惠帝的棺椁步出宮門。
街道旁的百姓跪迎聲勢浩蕩的儀仗向郊外的皇陵行進,丹福門上衆人得以起身目送。
連續跪了幾日的雙膝傳來陣陣刺痛,林蘊霏撐着大腿起來時,眼前驟然一黑,短暫地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