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起來沒完,房檐上不斷有水淌下來。許芳會在廊下站了有一會兒,鞋面濺了點水,頭發也讓水汽洇得微濕。
都說陰樹不進宅,二爺院兒裡竟栽着一棵槐,難怪這院子裡總是死氣沉沉。
許芳會正瞧着那棵樹出神,身後冷不丁傳來一道聲音,問他:“下着雨,您怎麼在這站着?”
許芳會轉頭,見是上午跟他說過話的小丫鬟。她提着把傘,衣裳有些濕了,眼裡浸着水光,忽然記起了什麼似的,懊惱地拍了拍腦門:“瞧我這記性,是張大夫來了吧?”她抖了抖傘面上的雨,渾不在意弄濕的衣裳:“張大夫每逢雨天都來,沒一兩個時辰走不了,您不用幹耗在這。”
許芳會思量片刻,問:“是來給二爺瞧腿的嗎?”
香雲搖搖頭,避諱一般将嘴抿了起來。見她一副不好言說的模樣,許芳會便不再強人所難:“那我回屋了。”
腳尖堪堪轉了個方向,香雲便叫住了他。
“那個……”她幾番躊躇,很是掙紮了一番,終于說:“我也是聽人說的,二爺的腿瞧不好了,大夫過來其實是給他施針,防止他徹底癱在床上的。”
她眼中帶着幾分小心,見四下無人,便壯着膽子同許芳會說:“我還知道,二爺今天心情不好,要發脾氣,您千萬躲遠些。”
還真是個沒心眼的。許芳會問她:“你怎麼知道他會動怒?”
“每逢這種天氣都會這樣。”香雲道:“二爺不喜歡下雨。”
許芳會記下了,臨走前問香雲:“告訴你這些的那個人,他還在這宅子裡嗎?”
大約沒想到他會問這個,香雲愣一下,身體不由得顫了顫,像是憶起了什麼可怕的事。
許芳會明白了:“這話日後别說了。”
她自然知道不能說,她隻是覺得許芳會可憐。即便二爺如今對他青眼有加,可無名無份的,還是個男人,在這家裡始終尴尬得很。
瞧他住的屋子就知道了。
饒是規矩這般大的馮家,私低下嘀咕他的其實也不少,人長着嘴巴,怎麼可能全然不說話。香雲心裡有數,低低道:“春桃姐姐也提點過我,我不同别人說。”
見她好似完全信任了自己,許芳會好笑之餘并未完全放下戒備,隻說:“那你就這麼告訴我了,倘若我想讨好主子,扭頭去吳管家那告你一狀,你該怎麼辦?”
香雲愣住了。
“不用覺得我可憐。”看出她心中所想,許芳會笑了笑:“二爺疼我,我喜歡二爺。”
尚未從上一句話裡回過神的香雲面頰陡然就熱了。大約沒想到,他會這般不害臊地将對另一個男人的喜歡挂在嘴邊輕易便說了出來。
雨一直下到後半夜,大夫是黃昏時走的,馮銘之沒叫他,許芳會自然不會上趕着去觸黴頭。
下人屋裡點的是煤油燈,許芳會也無例外。
窗外種了一株九裡香,氣味兒淡淡的,燭火映出一道暗沉沉的人影,許芳會坐在床頭,用香雲給的紙筆寫寫畫畫。
城裡稍微像樣點的屋舍都太貴了,他就是再賣自己兩回也買不起,便宜的倒不是沒有,西邊窮安巷倒是便宜,可那地方魚龍混雜,不是黑窯子就是大煙館,對許幺兒一個小瞎子來說太危險了。
他如今沒了自由,得全天守在這院兒裡,即便找着合适的住處,許幺兒人生地不熟的,還是得有個穩當的人看顧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