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會眼皮随之一顫,下意識用手掀開了車簾,常青似乎是想要攔他,卻慢了一步。
恰逢馮仕謙收槍轉身,他離孫隊長太近,臉上不可避免濺上了血。
巡捕房懵了,圍觀的群衆也讓這變故吓得散開來,隻有學生自發圍住了他,用身體築成了一道牆。
馮仕謙抽出帕子擦了手背上的血迹,對着巡捕房的人不知說了什麼,繼而轉身,隔着不知多少人,同遠處馬車上的許芳會對視了。
微風過處,除了路兩旁攤子上蔬果的清香,還有夾雜着血腥的硝煙味。
即便過去多年,這天的一幕仍舊深刻在許芳會的記憶中。
這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從這張皮囊下,真真正正窺見了這個人。
混亂并未持續下去,很快有人過來接手了巡捕房的工作,他們無不踏着軍靴,錢必安派人來了。
許芳會沒能回家。
前頭封了路,馬車調頭回了馮家,進門時,馮仕謙叫住了他。
他衣裳顔色深,擦掉臉上的血恢複了以往的淡漠,絲毫沒有殺人的緊張和不安,就像……做慣了。
許芳會不由想起了他對于人命的看法。
馮仕謙看出了他的想法,并不解釋,隻道:“煙戒了,是死是活都随你。”
他上前一步,逼近了,罩下的陰影将好籠罩住許芳會,随之而來的,是人血的味道。
許芳會本能地退了退,馮仕謙便停住了。
深秋的陽光照得人暖烘烘的,沐浴在陽光下,許芳會才覺出了幾分活着的感覺,他擡起頭,聽見馮仕謙頗為無情的嗓音,對他說:“就算是死,你也要把煙戒了。”
這種全然不顧他意願的強迫讓許芳會生出了好些委屈和不忿,偏執地認為馮仕謙之所以用這麼強硬的态度對待他,甚至不惜用他的性命做代價也要逼他戒煙,不過是想将馮銘之從這件事裡摘出去,好落個有情有義的名聲罷了。
說什麼人命珍貴,都是放屁!
許芳會不回話,嘴唇抿得很緊,緊攥的手掌也在身側微微顫抖起來。
馮仕謙大約是看出了什麼,眉頭微蹙,竟是用手捏住了許芳會的臉頰,沉聲道:“嘴張開。”
不同于馮銘之那永遠暖不熱的體溫,馮仕謙的溫度是熱烈滾燙的,他垂眸望着許芳會,又說一遍:“張開。”
許芳會顫抖的幅度變大了,馮仕謙沒再同他浪費口舌,手上用力,捏開了他的牙齒,目光擡起來:“不服氣?”說着掏出了一條手帕,強硬地塞進去堵住了許芳會的嘴,同時束縛了他的兩隻手,臉上的冰冷水一般化開:“你脾氣這麼大,怎麼還讓老二欺負得到處都是傷。”
許芳會口齒不清地說了什麼,馮仕謙取出了他嘴裡的帕子。許芳會說:“他沒欺負我。”
馮仕謙沉默少頃,将帕子重新塞回他嘴裡,語調平淡:“知道了。”
血從咬破的皮肉裡滲出來,充斥了整個口腔,許芳會絲毫沒覺得痛,這種程度和煙瘾帶來的痛苦面前簡直不值一提。
就算是那股對馮仕謙本能的膽怯在這時也算不得什麼了。
馮仕謙大約是沒被人這麼瞪過的,最終,還是将手帕從他口中取了出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不該這麼死。”
“那個隊長呢,他該這麼死嗎?”許芳會失去了理智,不管不顧地沖着馮仕謙:“國有國法,這是你說的,姓孫的殺了人自有律法處置,你憑什麼殺他!”
“是我說的,但國法處置不了他。”馮仕謙異常平靜:“誠然,這個世道爛透了,但不會一直這麼爛下去,要改變,總會變的。”他問許芳會:“你不想看看嗎?”
許芳會顫抖着,沉默着。馮仕謙又道:“命是你自己的,你想怎樣都可以,但以這種姿态死去,你甘心嗎,瞑目嗎?”
“就算是為了老二。”馮仕謙放輕了嗓音:“把煙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