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對于這亂世人心之複雜詭谲,認知還是太過淺薄。
由于沒能找回從前作為“黃楚”的那部分記憶,梁爽時時将自己和黃楚當做是兩個不同的人。她不免對黃楚抱以同情:親舅舅,親姨母,揮刀向她竟是如此輕易,似乎不需要有太多顧慮。
“我還不能走。”梁爽微笑:“若我在劉玄德将軍來荊州接我之前離開此地,我性命難保。而若我出了差池,我留下的兩千伏兵便會火燒荊州,就像今日炸平博望坡一樣。”
此言一出,四座嘩然。
衆人或多或少不願相信黃楚所言為真,但他們卻又不敢不信。
博望坡的滔天火浪燙傷了每個目擊者耳聞者的神經。
“蔡将軍,”梁爽道:“我年華尚好,不願早早與諸位玉石同焚,所以我們不妨各退一步。我等天亮後主公來接,你們到那時再送我出城。若能依我如此,我就盡撤伏兵。”
“若你出了城,卻又令伏兵行動呢?”蔡瑁言語間無意中洩露出他相信了伏兵的存在。
“我日後一定會取得荊州,所以現在決不舍得燒了它。燒成一座廢墟,他日重建,太費功夫。而且積累下民仇民怨,日後我主統領荊州時,該如何管治百姓?我主劉玄德乃仁慈之主,決不許我禍害無辜平民。”
蔡瑁很是動搖。
王粲開口道:“将軍切莫被妖婦騙了。她口口聲聲有伏兵,卻無證據。”
梁爽笑:“我若将伏兵指給你看,那還叫 ‘伏兵’?”
王粲道:“你先前和諸葛亮在南陽耕田種地,又追随劉備流竄至新野,對我荊州城能有多少了解,能埋伏兩千伏兵之巨卻不被我等覺察?真當我荊州城防是一張破網,全是漏洞?當我們荊州守城的将士們都是吃幹飯的?”
梁爽還是笑:“我是蔡将軍的外甥,來過荊州數次,如何對荊州不熟?”梁爽敢大膽這麼說,還得多虧先前蔡夫人說起黃楚小時候如何跳起來打蔡瑁的臉。黃家遠在沔南,梁爽猜測黃楚出生之後見到舅舅很可能是跟母親回娘家時來了荊州。她繼而環顧諸将,說道:“至于我有沒有本事安排伏兵而不被你們偵知,我猜今日去新野觀戰的将軍們會有話想說。”
蔡瑁瞟一眼鄧義等諸位部将,顯然衆将的臉上都寫着“她有”二字。
王粲一時詞窮,大呼道:“将軍若白白放走了她,必留後患!”
梁爽見已經成功激怒了他,令他在衆人面前失了穩重可靠的形象,自身便表現得越發從容淡定,笑道:“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誰,更與你無怨無仇,你如此想催促蔡将軍殺我,到底何故?我怎麼越聽越覺得——你這不是真心為蔡将軍謀劃,而是見不得女人比你聰明比你強?你嫉妒,你把蔡将軍當刀使,不惜誘騙他殺我,來洩你的私憤。你這是對已故劉将軍不忠,也是對蔡将軍不忠!你是要毀了劉将軍的基業,你是要将蔡将軍推進萬劫不複的深淵!”
王粲被梁爽在衆人面前戳穿妒忌用心,已經是羞憤交加,又想起開頭被她點了一句“不知你姓甚名誰”,疑似在嘲諷他是無名小輩,越發氣憤攻心,竟兩眼一黑,向前一頭栽倒,吐血不止。
梁爽吓得夠嗆,出于良心本能而連忙箭步上前和蔡瑁一起扶他,但她不懂醫術,也不知怎麼去救,隻大腦一片空白,聽得周圍人亂哄哄叫嚷,一名原本随侍劉表的醫官上前為王粲把脈,說了很長串的醫學術語,概括起來總而言之一句話:人沒死,可以救,發病是因為被黃夫人氣得……
聽見人沒死,梁爽稍微松了口氣,但見王粲差點被她氣死,她腦海莫名浮現在現代時看過的鬼畜視頻:“諸葛亮罵死的王司徒是叫王什麼來着……王……王……是王粲嗎?好像不是……是叫王什麼來着……名字都到嘴邊了,可怎麼都想不起來了……哎呀,王什麼來着……”
梁爽正陷進記憶漩渦苦苦追索,這時感到有一道幽深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她順着那目光看去,見蔡瑁正以一種先前從未有過的探究神情盯着她。
梁爽不太懂他為何這樣,為了不輸氣勢,她不回避,徑直與他對視。
“你不是黃楚。你到底是誰。”蔡瑁問。
不隻是蔡瑁,在場諸人都産生了相似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