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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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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時三刻,雪紛揚。

膝彎處驟然遭人一踹,季邈踉跄時,聽見四下一片叫好。

他擡首,茫茫然的,望風雪裡攢動的人。

布衣的,撐傘的,交頭接耳的,他通通不認識;披氅衣的,坐轎的,遠遠瞧着的,倒很有幾位舊相識——不過相識與否已經不重要,人聲嘈嘈切切,均是來看他死期将至。

此時已入了冬,衍都的天愈發陰沉,雪絮墜到季邈眼睑上,融化後,又自眼尾濕淋淋地淌下來,應是很冷的。

但他已覺察不到。

劊子手把着刀等候,雪白的刃在他身側幾寸,威懾似的偏了偏。季邈渾然不覺一般,站直了垂眸去看,盯着那利器不知過了多久,忽聽高處傳來尖尖細細的一嗓子。

“午時已至——”

這聲不算大,卻讓周遭陡然安靜下來,圍觀者的目光都聚集到刑場中央。風雪裡傳來幾聲悶響,接着撲通通跪倒三個人,均是蓬頭跣足、骨瘦嶙峋。

偏生季邈還沒倒下,他身側的兩名行刑太監慌了神,兩根長杖同時往後腿彎處重重擊去。

這一下結結實實,季邈膝蓋剛磕到地磚,長杖就又落到背脊,打得他幾乎伏倒在地。

季邈終于跪在了行刑台上,連冠帶都被奪去,披頭散發,再無半分以往的意氣風發——可笑一月前,他還随在新帝季瑜左右,為自己這位親弟弟排憂解難。豈料變故來得這樣快,謀反的大罪被死死扣在頭上,季邈哪兒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兔死狗烹。

先帝長治二十五年春,太子因治水患身死南方,自此衍都動蕩,世家之争日益尖銳,科舉新貴漸成氣候。長治二十八年,肅遠王季明遠擁兵自立,聯合宿州溫氏、瑾州李氏共反,曆經兩年終于成事。

季明遠舊疾纏身,薨于衍都終戰後,其幼子季瑜登基,改年号為元熙,封季邈為昭王,封地仍定在蒼州陽寂。

季瑜自小恭謙良善,季邈從來視其為摯愛親朋。原想着新王才立、各方動蕩,待到時局穩定他便回到陽寂,再做回大景西北的屏障,未曾對季瑜設過分毫防備。

而如今,季瑜要他死。

“......仰賴皇上浩蕩恩德,給您和溫黨一個痛快。”行刑太監歎了口氣,“王爺,可還有什麼要交代的?”

這閹宦踱步到季邈身側,卻連俯身都沒有,矜持地施舍着同情。侍奉的小太監替幹爹系上披風,又掃開落雪,那雪攪着髒土,濡濕了季邈的長袍。

季邈不需要這樣居高臨下的憐憫,一時隻覺諷刺。

他垂着眼,那太監就以為他沒聽清,于是慢慢蹲下來,清着嗓子,打算再問一遍。

突然間,季邈頭轉過來,二人目光登時碰到一處,驚得閹宦心頭重重一跳——這死囚的眼裡沒有驚恐,沒有負隅頑抗的悲憤,單這樣瞧着自己,像在蔑視什麼沒有生命的物件。

季邈在對視間眯了眯眼,沒再繼續看對方,隻将視線投向更遙遠的宮牆。殿宇檐下的燈籠模糊在雪裡,隔斷成斑駁又陳舊的紅,似四濺的血。

他記得那些大殿中堂裡的時日,記得須彌座[1]上那人前威嚴、人後仍舊喚他兄長的新帝,也記得偏殿廊下清脆的鈴铎——他上月方才同季瑜在此溫酒對弈,以為季瑜也同他一樣未曾忘記陽寂城外連天的草野。

可如今,宮牆血色裡盤旋着白絮,變成肮髒稠膩的網,将他絞纏着束縛其間。

一切再不複了。

恨麼。

但又能改變什麼。

良久,季邈垂下眼,隻說:“行刑吧。”

行刑太監這才回過神來,倏忽站直了,壯膽似的扯着嗓子一聲長喝:“時辰到,行——刑——!”

滿場飛雪裡,犯由牌被擲到季邈跟前,長簽上描着“犯上作亂”的朱砂。還沒來得及細看,他的腦袋就被生生摁了下去。

他們不許他再看,不許他再恨。

季邈呼出一口氣,慢吞吞閉上眼。

他在等待刀落的霎那又想起許多事——曾在意的,不在意的,都好似飛花掠影。陽寂城外的草野,肅遠王府的明月,宿州溫氏的燈火,幻化作慷慨激昂的朝臣,一言不發的新帝。

二十五載驚鴻一瞬,他從蒼州到衍都,一無所有過,顯赫榮華過,此生或許不算虛度。

這樣想着,刀就落下來,刀口磨得利,立刻切斷了頸骨,可在劇痛和周遭驚呼裡,他仍不可自抑地想到季瑜,想起父親季明遠。

怎麼能不恨!

他倏忽心髒墜脹不止,頭顱滾下來,隻能被迫斬淨痛楚,了結這荒唐大夢的一生。

白雪埋葬掉滿地血污,将流淌的一切都凍成堅冰。

雲層裡透出薄光,涼涼映照入逐漸渙散的瞳孔——季邈從沒想過,人死之後,竟也會被陽光刺到眼。

可就在下一霎,喪失的五感都盡數醒過來,他胸口處一陣劇痛,咳嗽間下意識伸手去捂,竟摸到滿掌溫熱的血。

他愣了一會兒,才顫着手地探向後頸。那處頸骨突出,分明好好地埋在皮肉下,哪裡還有半分砍刀的痕迹。

季邈神情陡然轉向錯愕,他不信邪似的,狠狠擰了一把。

骨肉嶙峋,切膚之痛不會騙人,疼痛與雪原的風一樣凜冽。季邈呼吸聲越來越重,漸漸喘得不成氣,面上也越來越燙,直至他實在忍受不住,驟然埋首至冰涼的掌間。

指縫裡塞滿了雪,季邈口鼻間皆是血腥,直至紅白淌化滿臉,才低低地笑出聲來。

竟然這樣疼,死人還能覺察出疼麼?

他笑得發抖,牽扯前胸傷口一陣銳痛,肺裡也腫脹,季邈卻絲毫不覺痛一般。他這樣笑,眼睫眉梢都挂滿血水,可偏偏五官蒼白如紙,映在冷而刺目的冬陽下,像是酆都攝魂奪魄的鬼魅,豔得驚人。

這痛,這血,這天光,無一不提醒着季邈——

他竟又活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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