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軍會麼,”他仰面看着季邈,柔順地說,“将軍不是那種用之即棄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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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邈出了二十三營,打馬往陽寂城内去。
陽寂位處大景最西北,是方圓百裡内的孤城,同蒼州首府潼山相距三百裡。每逢入冬,諸如碳火軍饷、冬衣糧種之類的朝廷物資,大多從潼山城轉入陽寂,再由陽寂府衙協同邊軍下發交戰地各營。
也因百裡内無驿站供給,西域行商也均需經由陽寂,镖局往來,通通得在衙門冊上登記留痕。
季邈縱馬夜奔,風飒雪打,揚塵在馬道後曳出模糊長痕。臨到陽寂官衙時已近天明,檐下燈籠凝着冷霜,晨曦裡鍍上淺薄的金光。
他入正堂後,主簿方才慌張扶了帽出來。不多時,往來西胡的賬冊被翻出,一疊疊攤在案幾上,主簿研了墨,共衙役師爺一起翻找有關“順遠镖局”與去往瑾州的記錄。
“世子,舊帳實在太多。”主簿擦着額間汗,“讓世子久等,可算找着了。順遠自二十年前開始登記在冊,往來名錄共十一條,其中九次往返蒼瑾二州,可送的都是些玉石綢緞、皮草香料,并無特别。”
“這便奇怪了。”季邈擱了茶,傾身去看那賬冊,“除卻第一次外,順遠镖局其餘八次往來均集中在近十年間——既然往來如此頻繁,又怎麼會不知道蒼州歲末通商口閉鎖,非得擅闖朝天阙?”
“而若順遠镖局真過了朝天阙,不至陽寂城,沒有補給,又如何支撐其繼續往南?”
季邈問得尖銳,主簿也答不上來,隻好含糊應道:“這,這......”
季邈不欲再多言,自己捉了賬冊來。他翻得仔細,沒了方才鋒利的模樣,像入鞘的刀。
倏忽,他擰起眉。
——賬冊訂得糙,經年累月,串脊的麻條大多也磨破了,可還是能看出缺頁被撕掉的粗糙痕迹。季邈側目削過去,撲通跪倒一片。
“世子明查!”主簿聲音都在抖,“下官對此毫不知情!若是,若是事關機密......”
他猛地擡首:“若是事關機密,世子可緻書霧隐山莊!世子有所不知,這通商名冊與戶籍名冊一樣,每冊分制兩份,一冊留在州縣衙門,一冊上繳安州霧隐山莊[1],每十年一收繳,去歲才剛交過。上繳霧隐山莊的名冊審查極嚴,不可缺頁塗改,留作原始檔案。若世子急用,可同安州州府衙門聯絡。”
季邈剛要開口,便聽見院内一聲短嘯。
他回頭,一隻通身鴉青、長翼緣白的鴉鹘[2]便斂着翅停在階上,正是自己馴養的“烏鸾”。
烏鸾前些日子左翅受了傷,難以随行,季邈便将它留在陽寂城,擱肅遠王府裡養着。這陣兒它應是嗅着了主人氣息,竟追到了官衙院中。
季邈吹了聲哨,烏鸾便撲着翅往他身邊來。他俯身伸臂,剛要接鳥,忽聽一陣奔跑聲自官衙外來,來人腳步踉跄,似乎已近力竭。
季邈眼皮驟然一跳,他擡眼,望向門口來者。
一少年人扶着衙門平複呼吸,瞧着不過十五六歲。此人身系狐氅,齒白唇紅,撩眼看見季邈後,急忙便要作揖。
“兄長。”季瑜站姿端方,吐字清越。
“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