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樹杈,我就能夠到琉璃瓦。”季邈說,“但是牆外還有牆,城外也有城,路是走不完的。衍都到陽寂,整整一千三百五十七裡,我要翻過祈瑞山,渡過懷浪湖,可惜我不能,我回不了家。”
司珹悲憫地看着他,問:“将軍,家在哪兒呢?”
“家在陽......”季邈忽然頓住,他呆了片刻,看向司珹。
“外祖的信呢?”
“李十一這會兒到沒到連明城都說不準。”司珹注滿一杯解酒茶,指給季邈看,“把這杯也喝完。”
季邈哦一聲,仰面飲盡了。
“外祖的信年後就來。”司珹放緩聲音,将桌角小酒壺拎過來,壺雕精巧雅緻,是今日從宋朝雨處得來的江州泸水鎮酒。
“比起将來事,倒不如先看看眼下。”
季邈指着那壺,問:“這個也要我喝完嗎?”
“......算了。”司珹面無表情,将酒壺推回了桌角。
“你不能這樣。”季邈有點委屈,“昨夜才說要選我的,這才過了一天,你不許算了。”
司珹啞然失笑。
他前傾一點,湊近了看季邈,軟縱地問:“将軍怎麼會想到這裡來?”
“折玉,”季邈擡眼間,同司珹四目相對,“我從前一昧修正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自記事起,我就沒了母親。我問過府中下人,也問過軍中老人,都說我父母琴瑟和鳴、恩愛有加。母親去世後,父親連見也不願見我,我的生奪走了她的命,這罪名洗不掉。”
季邈喃喃道:“這些年裡,我一直希望能得到原諒。”
“你想要誰的原諒?”司珹忽然拔高聲音,冷然道,“你父親嗎?可你對不起的從來沒有他,他同你母親乃是先帝指婚、不得不娶,他若真對你母親情根深種,又怎會像如今這般苛待你!”
“你母親是宿州溫氏女,殒命西北二十年,至今未能魂歸故裡。這些年間仍記着她的絕非你父親,你若真想彌補,就該想想怎麼送她回去。”
司珹咬了下舌尖,将滿腔郁結強壓下去,才繼續道:“如今季瑜有李氏,你父親有肅遠軍,兩者若擰成一股合力,你又憑什麼能與之抗衡?今日我去芳菲樓,為你談了樁生意,江州宋氏富可敵國,主動同其交好,将來必然大有裨益。”
“至于宿州溫氏,等李十一年後回來詳談。”
司珹起身跺了跺腳,轉頭就往浴間去,不虞道:“天寒霜重,這屋裡的碳品質差,全烘着也還是冷,我實在不如世子爺抗凍。”
“如今浴間的水已燒好,時辰也不早了,我沐浴後就要歇着,你今晚回去也洗洗一身酒氣,有什麼事明天再......”
話至此,他掀簾的手被捉住,那浴門的厚帳被挑起一半,滿室熱氣迅速彌散,籠罩住兩個人。
“我屋裡沒人燒熱水,”季邈喉頭滾動一下,“府内下人們都在吃酒守歲,今夜沒人當值。”
司珹忽覺不妙,他用力擰了下手腕,卻沒能掙脫。
下一刻,季邈的聲音更近了,直直擦過他耳廓。
“我能不能,和你一起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