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曆四年秋,京城。
迷蒙的霧氣籠罩着京城,淅淅瀝瀝的雨滴落在池窪中,濺起一圈水花。
往日裡最為熱鬧的街肆都關門了。街上灰蒙蒙的,少了幾分平日的燈火暖光,顯得格外清冷。
沈晴微咬牙,忍着痛加快腳步。若不趕在天黑之前回府,她怕是沒命再回去了。傷口還一陣一陣的疼,就像銀針入骨,讓人頭皮發麻。水花濺在衣上,傷口如同撒鹽般疼到麻木。
她現在有傷在身,若是被追殺她的人盯上,會是一個不小的麻煩。
這次的任務本就九死一生。她自诩武功不錯,可還是吃了不少苦頭。但很劃算——作為交換,她想要的,很快就能實現了。
這麼多年的噩夢,終于要結束了。那場困住她多年的大火,即将消逝在興曆四年的雨中。她終于可以擺脫午夜的驚魂噩夢,終于可以放下這麼多年的執念。
終于。
傷口的疼痛漸漸麻木,困意一點點侵襲。
醒醒!
一定不能睡着!
就快要到了。
沈晴微緊緊地攥起手,任憑指甲掐進掌心的肉中,以此提醒自己清醒。
不過不太有用——比起身上的傷,這就跟撓癢癢似的。
可她沒有退路。
她要活下去!她會活下去。她會平安回到沈府,會把好消息帶給阿姐。
雖然她身負重傷,但多年執行任務的經驗告訴她——
她被人跟蹤了,而且對方身手不凡。
是追殺她的人,還是運安樓派來的人?總不能是霄定閣的自己人吧。
不過,她平日裡我行我素灑脫慣了,沒準挺招自己人嫉恨。
“虎落平陽被犬欺”,若是平常,誰能欺負到她頭上?
無論跟蹤她的人是誰,誰都别想她在大好日子命喪黃泉!
逃?腿上的箭傷可沒給她逃的活路。
打一架?身負重傷她連劍都拿不穩。
所幸,還有暗器防身。
賭一把。瞄準點。
時機很重要。正面迎敵,一擊緻命。
還好這京城的路,她了如指掌。
沈晴微拐拐繞繞,繞進一個巷子裡——這巷子她再熟悉不過,有一處藏身很合适。趁跟蹤之人還沒來得及追上,她在暗處躲了起來。手中的暗器蓄勢待發,就等着一擊斃命。
那人靠近時,沈晴微才發現端倪——
原來不是索命鬼,是讨債的。
他來都來了,她再躲躲藏藏下去也沒有意義。
沈晴微從黑暗處走出來,目光直直撞上那雙熟悉的眼。
對手、同謀……
眼前之人熟悉的面龐讓她下意識想要躲開。
原來她對一個人可以有這麼複雜的感情——
一點點欣賞,一點點習慣,一點點想占有,一點點厭惡,一點點害怕……
總之,躲着這個人就對了。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片刻,眯起眼,等着他說話——看看他到底想耍什麼把戲。
“好久不見,沈、姑、娘。”曾經那個鮮衣怒馬的少年,此時看着她的眼神都染着幾分恨意,仿佛恨不得将她剝皮抽筋。
沈晴微看着他幾分戲谑與譏諷的眼神,沒有接話。
溫潤如玉的三殿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點點暴露真面目的?
興曆三年春,她初次在離澈山上見到他。彼時,有人就在她耳邊說這位貴公子是如何的溫文爾雅、頗有仙人之姿。她沒聽進去多少,因為她的目光完全被比武場上的執劍少年敏捷的身手所吸引。相貌俊俏、劍法不錯、氣宇軒昂。這是她對他的印象。
比武結束時她才知道,比武場上的少年就是旁人口中溫文爾雅的三皇子。
後來,接觸多了,她便有些厭惡此人。
他虛僞、一肚子算計,看似溫和實則最是涼薄。
笑面虎。
再後來,陰差陽錯。他們之間發生了很多事情……
她或許動心過,或許沒有。
誰知道呢。
隻是,他現在看她的眼神可和溫文爾雅談不上任何關系。那是一種很複雜的目光:遺憾、怨恨、不解——抑或是沈晴微問心有愧,看他時難免沾上了自己的情緒。
身上的傷口還隐隐作痛,讓她背後一涼。還好,那傷口并不在顯眼之處,不至于讓眼前之人發現。
沒想到,故人重逢,竟是這般狼狽的境地。
既然無緣,她鐵了心不想再與他有什麼牽扯。
這樣,對她好,對他也好。兩全其美。
故意一個眼神也不給他,沈晴微裝作沒聽見,繞過他就要離開。
“等等。“周臨言叫住了她。
他冷笑着打量眼前的人,心底也是嗤笑自己——他當真了。可她面對他,卻是連僞裝都不屑裝一下。
曾經那般花言巧語的是她,如今絕情的人又是她。沈晴微啊沈晴微,果然是沒有心的人。騙子。是他錯了,怎麼能相信她醉酒後的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