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虞鴉像一個老母親一樣,開始思考孩子長大,自己該不該放手的問題。
這确實不容易下定決心,尤其是在一人一鴉獨自經曆如此長的歲月後。
良久,她歎了一口氣,再擡起頭時,眼中水光閃動。
見狀,東君眼中閃過一絲無措,“姐姐……!”
沒等東君說話,虞鴉率先握住東君的手,低着頭,沉聲道:“……多謝東君!當局者迷,要不是東君點醒我,恐怕等我意識到這個問題已經太晚了!”
東君:“……”
“沒想到,我還是不知不覺限制了它的人生發展。”
“唉……”
說到最後,虞鴉不由發出一聲長歎,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月,一時間百感交集。
聞言,東君卻不似想象中那麼開心,他欲言又止:“……”最終,望着虞鴉的身影發呆。
半晌,他猶豫了一下,走到虞鴉身後,低聲開口:“……抱歉。”
虞鴉身形微動,她搖了搖頭:“東君有何抱歉,還要多謝東君發現這個問題并願意告訴我。”
說到這,虞鴉語氣微低,不過很快又輕松下來,自嘲地笑道:“問題嘛,早發現早解決,這是一件好事。
“……不過我還是不太放心。”
虞鴉小聲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望向東君,舉手保證,道:“……放心吧,我暗中看它一眼就回來。絕對不過多幹預!”
見狀,東君忍不住輕笑:“谏言者衆,納言者少。姐姐既然放心不下,不如我們一同去看看。”
“……這怎麼好”
虞鴉正要開口拒絕,隻見東君雙手抱臂,慢悠悠吐出後半句:“正好我還記得他們離開時的大緻路線。”
“……”
虞鴉默默把話咽回去。
“好、好的。”
她側身,擺了個請的姿勢,對看起來懶懶散散的東君道:“公子這邊走。”
見狀,東君“噗嗤”下笑出聲,無奈地看了她一眼,指向虞鴉身後方向,學着虞鴉的腔調,道:“公子走不了,道長請反了。”
虞鴉忍俊不禁:“哈哈哈哈,那,公子這邊請。”
東君搖了搖頭,走在前面。
見狀,虞鴉樂呵呵跟了上去。
東君微微側眸,餘光瞥見虞鴉的身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腳步不徐不疾地領着她往東街的一戶人家走去。
——
虞鴉:“嘶——”
東君::“…………”
這不對吧……?
一戶人家亮着燈的窗前,二人雙雙陷入沉默。
十分鐘前,在東君的帶領下,虞鴉來到這戶人家的窗前。
然後……
“神鴉老爺,保佑今年糧食充足,百姓幸福!保佑我們家财運亨通,家裡人身體健康……”
屋内白面長須男子飽含熱情的激昂聲音順着窗戶鑽進窗外一蹲一立二人的耳朵裡。
緊閉的窗戶旁,虞鴉趴在窗沿邊上,望着屋内的情景,陷入了無言的沉默。
身後,東君早在看見的第一眼,就已經風中石化,僵立在原地。
“……”
他面無表情地想,這個沒出息的玩意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
此時,蹲牆角的虞鴉無比慶幸,自己沒有吝惜所剩不多的法術,給二人施了隐身咒。
她閉上眼睛,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這個一臉猥瑣的家夥是誰啊!!
虞鴉睜開眼睛,看着眼前一幕,腦子徹底陷入了混亂,難道真的是自己太窮了?
前有偷東君金腰鍊事件,後有……有……
虞鴉:“……”
屋内金光閃閃。
成堆的珠寶黃金的寶光神采,輕松壓過室内微弱的燭火。
人群中,黑鴉高傲地立在神龛上,昂首挺胸,脖子上挂着層層疊疊的黃金鍊子,寶石珠串。而周圍的人,圍着黑鴉站了裡三層外三層,左一句誇獎,右一句許願,不斷向黑鴉獻上金銀珠寶。
畫面之辣眼,叫人不敢直視。
此刻,正逢上一個人結束,隊伍的下一個人趕緊上前,谄媚地獻上一串珍珠項鍊,那珍珠顆顆圓潤碩大,流光溢彩,是不可多得的寶物。見到這件寶貝,黑鴉顯然非常滿意,它上前兩步,配合地伸長脖子。
虞鴉不忍直視:……難為它堆得滿滿的脖子還能仰起來。
與屋内熱火朝天不同的是,屋外夜風呼嘯,凄寒徹骨,小小窗口搖曳的火光更為二人平添幾分凄涼。
半晌,虞鴉沉默起身,背影搖搖欲墜。
“……”東君猶豫,“你……還好嗎?”
虞鴉擺擺手,甚至發出一聲笑。
聞言,東君身體一僵。
說真的,他也沒想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原本聽到城民說:“……送給您孝敬禮。”便想拆穿它又懶又饞,貪财虛榮的本質,誰知道……這麼不體面。
别說虞鴉了,他都有點受不了。
恨不得把屋内那家夥拉出來燒了。
東君面無表情的想,心裡難得産生一絲愧疚,張口準備說些什麼。
沒想到眼前的身影一晃,“……姐姐!”東君連忙扶住她,隻聽虞鴉扶着腦袋喃喃。
“道長姐姐……?”
聞言,虞鴉轉身,搖了搖頭:“……沒事。”
“?”
東君驚訝地發現她神色含笑,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隻聽她低聲驚歎:“我怎麼沒想到呢?”
“讓嬌嬌修功德,受的供奉多了,自然而然就能增長修為!”
而且按照白玉京的辦事效率,根本不用擔心會被找上門!
越想虞鴉越高興。
東君:?
東君沒想到她的想法如此刁鑽,細細琢磨了一下,若是對缺失靈脈無法修行的動物來說,确實不失為一條方法。
就是,能從如此大的畫面沖擊中迅速抓住重點,心理素質真是相當強大,而且無視白玉京的态度也相當嚣張。
他望着虞鴉臉上一臉“我真棒”的表情,不由跟着笑了起來。
虞鴉拍了拍衣擺,喟歎一聲:“走吧,它看起來挺高興的,就讓它再顯擺一會吧。”
說着,她伸了個懶腰,幹脆轉身離開,留給東君一個灑脫的背影。
東君舉步欲跟随,卻忽然聽到虞鴉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東君啊。”她身形微動,聲音平靜中夾雜些許感慨,低聲道:“……久在樊籠中,相逢即是緣,萬事随心方自在。”
她頓了一下,偏頭望身後,目光微閃。
身後,聽到她的話,東君腳步一頓,神色晦澀。
“世間事,大多緣來便聚,緣去就散,是以我與人相交,從不看身份過往,亦不求根骨高低,惟願坦誠相待,情真意切。”
虞鴉輕聲問道:
“……亦如你我相交,東君覺得呢?”
明月高懸,虞鴉周身如披上一層輕紗,對上她比月光更清透的目光,東君呼吸一窒,似乎千頭萬緒湧上心頭。
院内另一端,東君站在陰影中,面容在黑暗中模糊,與平時的模樣相比,增添了幾分陌生。
東君微微眯眼回望,似乎有些看不清。
過了一會,他幾不可察地輕歎一聲,似乎有些無奈。
半晌,虞鴉隻聽道一道釋然的聲音,道:“……确是如此。”
聞言,她露出一抹微笑,眼中閃着狡黠。
揮了揮手,虞鴉道:“走了!東君,再不回去……恐怕天都要亮了。”
身後,望着她潇灑的背影,東君無奈一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