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霄塵亦笑了笑，搖頭道：“去過啦，不大管用，我們決定再往遠處走走。”

其實不止是不大管用，差點兒把人家大夫給嚯嚯沒了。

白霄塵還記得那日情景，他帶徒兒去凡人看病的醫館，鎮上那位赤腳大夫手指剛給長溯搭上脈，結果他二人皮膚相接之處，就唰地冒出絲絲縷縷的黑霧來，瞬間就要将大夫纏繞包裹起來。

棚子搭的醫館之中頓時響起大夫的驚恐嚎叫，那赤腳大夫跌坐在地上，手腳并用地連連後退，顫抖着手指着小童直呼“妖怪”。

現場轟然間驚叫不斷亂作一團。

當然，這些畫面都是别人描述給白霄塵的，他根本看不見。為避免鎮上陷入更大混亂，他隻好帶着長溯快速離開了。

方才發生了那麼大陣仗，若是尋常小孩兒早該被吓得哇哇哭了，而他這徒兒竟然不哭也不鬧，十分安靜。隻是，二人挑着林中僻靜處相攜走了一會兒，長溯眼睛望着前路，突然靜靜說了句：“……我不是妖怪。”

他停住腳步，小小腦袋揚起，仰面看向白霄塵，揪着他衣擺十分倔強地強調重複了遍：“我不是妖怪。”

白霄塵聽着這聲兒，他語氣說得強硬，卻分明更像是個奶聲奶氣向他求助的小貓兒，急于得到肯定的答複。頓時心疼到不行，整個胸腔都快融化了。

他忙蹲下身，将小孩兒緊緊摟到懷裡，手掌輕輕拍着他痩薄的背：“溯兒不是，師尊知道，溯兒當然不是。”

其實方才一路，白霄塵亦在思考其中緣故。首先，自将長溯從荒灘邊死人堆裡撿回來的那天，他就仔細探查過了，他這徒兒是凡人無疑，并且就是個毫無修為功法的小孩兒，沒有什麼特别之處。

可這憑空冒出來的黑霧……白霄塵猜想是因為長溯在那荒灘邊上瀕死那幾日，邪氣入體，小孩子這種生物本就體弱陰氣重，被陰靈纏繞寄居也不是沒可能，過些時日散幹淨後就沒事兒了。

故而方才在醫館問診時冒出來的那黑霧，他估摸着是那赤腳大夫向來給凡人看病，沒見過靈魔之氣溢出的情景，乍然之間被吓到了，實則并不是多麼嚴重之事。

如此想明白之後，白霄塵便放下心來。

而小朋友悶在他懷中，腦袋抵在他身前，問：“你要趕我走嗎？”明明是很沒安全感的脆弱之言，卻被他說得硬邦邦的。

聞言，白霄塵微頓兩瞬，繼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小孩兒毛絨絨的小腦袋在他懷裡轉動着仰起，看向他的臉，似是在疑惑。

白霄塵揉着他的頭，吊兒郎當地回答：“趕你走？開什麼玩笑。你是不是忘了，你師尊我是幹什麼的？你若是妖怪，我就更不能叫你走了——我得把你抓起來，關到後山那口山洞裡，拿鐵鍊子把你鎖住，再在洞門口貼張符篆鎮壓，叫你永遠踏不出那口山洞！……”

白霄塵張牙舞爪地吓唬他，可誰知他說了半天，懷中這小崽子卻一聲不吭，什麼反應都沒有。

白霄塵心道糟糕，可别是把小破孩兒給吓傻了，到時候留下童年陰影，那可真是他這為師的罪過！

連忙就拿手去捏對方的臉，試圖捏出他現在是個什麼表情。

而小孩兒臉頰貼在他胸前，一直緊繃的小小身軀慢慢松弛了下來：“……那就好。”

白霄塵懵了：“好什麼啊好！你這小東西，都不知道害怕的嗎？”

小孩兒看向他：“為什麼害怕？”

白霄塵曲起食指，刮了刮他鼻子：“我要把你關起來唉！”

小孩兒：“可你也在玉绡山……你會和我一起在玉绡山的，對吧？”

白霄塵下意識接道：“在倒是在。”畢竟老巢在那裡，除了玉绡山他也不知道他還能去什麼别的地方了。

小孩兒：“那我為什麼要害怕？”

白霄塵便再一次被對方給問愣住了。

他撓撓頭，心裡尋摸了一遭，感覺似乎挺對，又似乎哪裡不對。隻心道他這徒兒怕不是小小年紀被橫屍遍野的慘狀魇住，連七情六欲都亂了，更别提知曉恐懼為何物。

但無論如何，經過這一遭，剛才從鎮子醫館離開時的低迷不安頓時被沖散一空，白霄塵周遭氣氛又快樂了起來。

白霄塵彎了彎唇角，朝其伸出手去：“好，溯兒不怕就行。我們回去吧。”

小孩兒很聽話地用小手牢牢握住他的小拇指。

于是師徒二人這般兩手相牽着，踏着林間碎金夕陽，慢慢向北往玉绡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