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臭臉崽子趴在他肩頭,過了很久,才望着遠處山巒悶悶地說:“師尊,我們為何一定要去給我找回記憶?不去不行嗎。”
這小東西六十斤的身體,五十八斤的反骨,平時一不高興就對着他直呼大名,若是乖乖喊師尊,那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白霄塵立刻精神了起來。
而果然這小破孩兒越說越來勁,他直起身,雙臂圈住白霄塵脖子,認真看着他,作出貼在他頸邊的親密之姿,“師尊,我們不去外面奔波遊曆尋醫了吧,我不想看病了,我們就在玉绡山,哪兒都不去了。我每天給你做飯吃,好不好?”
縱然白霄塵早有心理預期,可還是差點兒沒頂住,他心裡無比受用,又心道這小東西什麼時候這般會讨好人了?
但總歸他有些無法理解徒兒的提議,微微挑眉,問道:“可是溯兒傷到了神識,不記得以前的事情,當真沒關系嗎?”
小孩兒看着他的側臉,堅定地說:“沒關系。”
白霄塵訝道:“難道溯兒就不想知道自己以前姓甚名誰?從哪裡來?你的親生父母是誰?家在何方?可有兄弟姐妹?等等等等……”
說實話,這些問題長溯在剛被白霄塵撿到那陣子曾經糾結過,但如今,他似乎已經想明白了。
小孩兒:“我應該一定得知曉這些嗎?既然他們已經将我遺棄,不要我便不要罷了。更何況……”更何況,我現在和你生活在一起,感覺也挺好。
不過最後這句他眼下沒有好意思說出口。
于是白霄塵便更驚訝了:“萬一溯兒的父母并不是故意遺棄你的,而是隐有苦衷,亦或者,他們正在找尋你的路上?……”
“那又怎樣?他們至今也沒有找到我。”小孩兒利索接道,“而若沒有你的話,一年多前,我就已經死了,他們便是之後找到了我,也是一堆白骨,或許屍骨也落不着。”
白霄塵訝于徒兒這套有些冷血的思維,忍不住糾正:“溯兒,人這一輩子中會遇見各種各樣的機緣,并不是說,若不是我,你的父母就算找到你也是一堆白骨,而是遇見我便該是你的個人機緣,這當是皆大歡喜的好事,而不是對你的親生父母生怨的理由……”
說着說着他又覺得自己跑題,加之這種因果來因果去的大道理,這個年紀的小不點兒肯定不愛聽。
便幹脆說點兒他能聽懂的:“好吧溯兒,其實主要原因是,我擔心你既然會忘記過去,若是将來将我是你師尊這茬子又忘了,那我豈不是白養你了?”
而小孩兒立刻緊緊地抓住他手,小小臉頰揚起,堅定地對他說:“放心,我不會忘了你,不會讓你白養。”
白霄塵哭笑不得:“我是相信你,可溯兒,這世間很多事情,不是唯我們的意願而轉移變化的,甚至通常情況下,‘我不會’‘我不願’此類,乃是最無力的話。故而,便是單單為了溯兒不能忘了我,我也想帶溯兒去修補神識。這亦是為人師的職責。”
長溯一瞬不眨看着白霄塵的臉,似乎想從其中看出一絲松動。可顯然,他這師尊雖然平時性子瞧着随和,但在某些問題上,卻是同他一個德行,倔到不行,不肯輕易讓步的。
小崽子繼續悶悶地趴了回去。
白霄塵見徒兒蔫了,開始猜想原因,他輕輕撫着他的背:“溯兒可是還是因着上次去看病,手中出現黑霧把人家大夫吓着那次,結果諱疾忌醫了?”
而話音剛落,他手掌下這小崽子的脊背就立刻繃緊。
白霄塵心中失笑,看來這場子事給小家夥留下的陰影還真不小:“别怕,為師給你做了雙手套。”說着就從懷裡搜尋起來,很快,還真叫他幾下掏了雙表皮漆黑閃着磷光的物件出來。然後興奮地介紹道,“這可不是普通的材質,乃是由平葬海一種叫墨骨蝶魚的皮所制,這畜生是三級妖獸,金丹期修士都難以對付,皮厚得很,防水防火還防靈力流通,包裹性又強,拿來做手套正好。溯兒戴上以後,再與旁人接觸,管他什麼黑氣白氣,我保證都不會洩露出來!”
而小孩兒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霄塵攤在他眼前的這坨東西。
按道理,這本該是件讓他分外感動的事情,但眼前這濕漉漉通體散發魚腥氣的、勉強能看出來是個手套形狀的兩張皮,實在叫他有些頭皮發麻。
長溯瞧着有些眼熟,突然道:“慢,這是不是,我上個月從你床底下掃出來給扔了的玩意兒?你又把這招蒼蠅的東西給撿回來了?”
白霄塵頓時有些不好意思,堅持道:“東西還有用的嘛,你扔了人家作甚……”
小孩兒:“還有,誰教你縫制手套把針腳縫制在外邊的?”
白霄塵老臉一紅,頓時又理直氣壯道:“你在為難一個瞎子?我能把兩張皮縫起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好嗎……”
小孩兒擺擺手阻斷他,頭疼道:“好了好了。”他算是明白了,和白霄塵其人講道理,是沒有人能講得過他的。
許是白霄塵那邊也有些老臉挂不住,頓了頓,他哼了聲:“不要就不要嘛,那你下一次再陰氣洩露吓着人,可别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跑我這裡,哭着喊着師尊要抱抱……”
而他懷中小孩兒幾乎要控制不住尖叫了:“你竟還要重新塞回懷裡去??”他宛如奪過一個即将爆炸的炮仗般,用一種舍己為人的精神,一把搶過白霄塵手中那坨散發着魚腥的東西,脫了自己外罩衫将其裹了一層又一層,直到那味道散去不少,然後他才漸漸冷靜下來。
此刻的長溯在白霄塵眼中莫名其妙就像個鬥士。
于是在這小孩兒将東西扔進乾坤袋,嗖地轉過來,兩隻小手牢牢扶住他的臉,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字地說“今晚,我們找個客棧,沒有客棧那就找個冷泉,必須,立即,洗澡。”之時,白霄塵也隻能愣愣地點了點頭。
但可惜的是,他們今晚連找冷泉洗澡的機會都沒有,因為,長溯的第一段記憶突然毫無征兆地回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