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方才經曆之事說不詭異才是假的。
且不說那個“妖邪”用已故的葉千障的聲音來誘騙他上前,單是那東西遙遙一見到他、立刻拐着彎兒直奔他而來,就處處充滿了異常。
那火球團子一樣的東西怎會知曉他與葉千障之間種種,又怎會似乎對他充滿了……莫大的興趣?
長溯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但他直覺上非常不想讓白霄塵知道這些。
——他不想自己是個異類。
——更怕白霄塵會嫌棄他。怕二人因此産生罅隙。
長溯面對着面前柔聲詢問之人,此刻心髒砰砰地幾乎要跳到了胸腔之外。
但僅在幾瞬之後,小孩兒微微垂下眼睫,暗中袖中小手掌死死蜷緊。他聲調平穩地說:“……并未發生什麼,特殊之事。”
白霄塵“噢”了聲,摸摸自己後腦勺,略略費解地道:“可是天衍宗那邊說的什麼,那個害人東西是中途改道,才到我們這裡的……”
長溯語氣淡淡:“謝宮主說錯了。我當時恰在頂樓,站得高望得遠,能瞧見全貌——那個邪祟是逃出陣法包圍圈後,逃竄之際,慌不擇路,直奔我們方向而來。至于原因,我猜測,可能是我們酒樓幾乎沒人的緣故吧。修士氣息單薄,威脅較小,那邪祟也趨利避害,這才藏匿于蓮池。”
“有道理!”白霄塵贊同道。他想了想,又彙總性地問道,“故而溯兒認為此事乃是巧合?”
長溯努力維持着面上的平靜:“對,純屬謝宮主多慮,巧合罷了。”
白霄塵怔了怔,然後笑了,伸出手掌摸摸他的腦袋,點頭:“好,我相信溯兒。”
長溯盯着道士唇邊的笑容,卻沒有感到解除嫌疑之後的輕松或寬慰之感。相反,欺騙白霄塵的愧疚在他小小的心中開始萦繞。
白霄塵睡前給他講故事的書裡說過,一謊百謊。又說,一言不誠,百言而補。一個謊言的誕生,就要用無數個謊言來彌補。
而他對白霄塵已經欺瞞了不止一次,他心雖不願,非他本意,卻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親手築起一座搖搖欲墜的九層高塔,謊言一層摞着一層,隻等什麼時候終于支撐不住,嘩然傾倒,徹底分崩離析……
……
接下來數日,天衍宗和玄武城的人依舊忙活得熱火朝天,天衍宗的謝君禮是緻力于追蹤那火團鬼東西的行蹤,而江霭最開始也是,後來則急于尋回他夫人的亡體。
反觀白霄塵三人則于酒樓懶散度日,幹看着卻幫不上忙。倒也不是不想幫,而是江霭一直堅持不讓白霄塵插手,對此白霄塵甚是無可奈何。
這日玉痕靠在一張芙蓉美人榻上,見白霄塵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時不時就往窗邊探聽外頭動靜,心裡十分好笑:“那畢竟是人家玄武城自家的家務事,你來者是客,姓江的那小子不讓你沾手,你非得去摻和那作甚,這般閑着不好麼?”不禁搖着扇喚他,“衡之,大好時光空耗多可惜,來,不如同我喝兩杯!”
白霄塵是個心裡藏不住事的,什麼情緒都愛溢于言表,他一急就坐不住,面上雖不大彰顯,但手裡一定要找個事做做。于是,他一心裡鬧騰就愛給長溯編小辮兒。
長溯最開始煩他煩到不行,後來沒辦法,慢慢妥協,再到後來幹脆習慣了。
于是此時隻見窗邊站着個粉雕玉琢、但表情有些冷酷的娃娃,套着小黑罩衫,滿頭黑亮的發絲被編得亂七八糟。他擡手摸摸自己發頂,仰頭瞅着那盲眼道士,十分淡定地問:“編滿了。要拆了重新編嗎?”
白霄塵從沉思中被喚醒,晃過神來見自己徒兒被自己“糟蹋”成這般模樣,缺德道士那不多的良心裡可算是泛出一點愧疚。
他安撫性地摸摸小崽子的頭頂,轉而同玉痕辯駁:“眼下還飲什麼酒。”他歎口氣,一邊拆小辮子,一邊不贊同地道,“那妖邪持續作祟,被吸去修為的修士越來越多了,一條條皆是命,我看其不見也就罷了,既是發生在面前,焉有袖手旁觀坐視不理之理?”
玉痕哈哈大笑,自斟自酌:“衡之,你這個人有時候真的很奇怪,旁的修士都是巴不得死的人多些,如此那些奇珍異寶就該易易主了。你倒好,還反過去幫……”
白霄塵忽然想到什麼,不等他說完:“玉宗主,你不覺得奇怪嗎?”
玉痕微愣:“奇怪什麼?”
白霄塵:“江城主始終不讓參與就讓我想不通,我去他府上拜會,不求插手人家案子,隻想去停放此番遭到襲擊而身死的修士屍體的停屍房,江城主也找各種借口不讓我去看。”
他摸着自己下巴,作沉思狀,“還有天衍宗也有異常。玉宗主你沒發現,天衍宗的真言石至今還在八角比武場中安置着?”
玉痕手中的鎏金燙邊翠竹扇倏地一停,忖了兩瞬:“衡之對此何意?”
白霄塵補充道:“玉宗主可能有所不知,我當年在天衍宗供職……”他倏地停頓。
而他這一停頓,直接把長溯給停精神了。
小孩兒豎起耳朵,正要聽白霄塵竟然還和天衍宗有什麼關系麼。可誰知,白霄塵微歎了口氣,來了句“唉,此事不表。”便打住不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