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試圖拍拍長溯的腦袋,但被小崽子迅捷躲過,“唉,你還小孩子啥都不懂,天衍宗那麼多人呢,當然自有他們考量。”
玉痕本試圖勸勸白霄塵,結果大抵是沒勸到人家心坎上,一勸一個不吱聲。
隻好尴尬地幹咳一聲,開始做總結:“今日出行,獲得的信息還真不少。衡之,要我說,這個勞什子魔種我們就先不管了,管了也白管。不如先解決眼前緊急的,查明白那個吸走修士修為的,究竟是個什麼鬼東西?”
“相信外頭追捕之事,我們江城主已經做得夠好了,咱們就沒必要再插手了。我提議不如去典籍中找找?指不定有線索。”
他扇柄點點江月鹿頭頂,“江家丫頭,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啊?左右你家回去了也是被關着,但跟着我回望江樓,我能保證起碼三日之内不會有人尋到你。”
江月鹿自然樂意,小雞啄米般拼命點頭。
于是,兩大兩小又迅速回到了他們下榻的酒樓。
殊不知别看方才最後玉大宗主主持得挺有一宗之主的氣派,然而他前腳剛一邁回酒樓,後腳就徹底洩氣了,嘟囔着什麼“見鬼本尊為何會摻和這些麻煩事情,一點都不清爽,喝酒賞景聽曲兒不痛快麼……”
便拍拍屁股回自己卧房了。
隻留下白霄塵師徒二人,外加一個江月鹿。
白霄塵倒是翻出了自己的庫存,他特意找了酒樓最大的廂房,将乾坤袋裡的書冊搬了出來。
江月鹿對填滿了整個屋子的泛着黴味兒的書山書海不禁目瞪口呆:“道長哥哥,你竟有這麼多典藏?唔哇,這本比我年紀都大……好我的老天,這幾本竟還是前朝的!……”
白霄塵扇扇鼻前灰塵,不好意思說其實這些隻是冰山一角,其實連他庫存的十分之一都沒拿出來。
于是三人便開始查看,試圖在書中找到線索。
而茫茫書海,又是那般好找的?便是用上尋字訣,但典籍體量太大了,又好多字體不統一,查起來會有缺漏。
江月鹿扒拉到晚上就困了,自己找間房間休息去了。
最終隻剩白霄塵長溯二人。
此時已深夜,夜色如水,清雅幽靜,隻餘翻過書頁的沙沙聲緩緩飄蕩在半空。
長溯借由燭火看書頁,看着看着,目光卻由不得移向窗邊那道士身上。
隻見對方靠牆而坐,他無需光亮,便蜷在窗柩之旁,雙膝之上書卷鋪開,細白手指在上面字迹摩挲。冷冽月光灑遍他滿身,雙頰溫潤如玉,面容俊極美極。
長溯幾乎不敢想,白霄塵若是沒雙目失明,那該是怎樣一雙漂亮明眸。
片刻,似是察覺到長溯目光,白霄塵緩緩側身望來,淺笑着問:“溯兒,可有話說?”
小孩兒回過神來,不禁微微耳根有些發燙。
他确然有話要說。
——他對白日玉痕和白霄塵打啞謎般所說之事耿耿于懷。他不知道的白霄塵的過去,玉痕卻一清二楚。
明白自己徒兒何意後,白霄塵不禁失笑:“溯兒便這般在意?”
“當然。”眼下沒有外人,長溯可以明白坦露自己心迹,重重點頭,“對你的一切,我都十分在意!”
白霄塵唇邊笑意便更加濃重了。
“好吧。既然溯兒想聽,為師便講給你。”他撣撣袖上浮灰,拍拍自己旁邊,示意讓小孩兒過來挨着自己而坐,“這已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還得從,我剛離開我的師門不久,去天衍宗任職講起……”
清淡夜香萦繞間,談起一樁舊事。
多年前,白霄塵離開他的師門昆侖仙麓,到了青州附近,那時無事可做,便随便拜了個山頭,先找點事情做做再說。
這個山頭,自然是天衍宗。
而天衍宗看重白霄塵的驚人天賦和靈性,很快封他為“靈童”,他在修煉衍術方面的靈性,連當時天衍宗風頭最盛的謝君清、謝君禮師兄弟二人都拍馬不及。
而白霄塵剛入門不久,便接到了師門一單任務。
他需要随師門去除一人,師門推衍,那人是天煞星轉世,根據衍術測評,位列浄罪魔種,是最後兇險的大惡之人。若放之任之,将來必流血漂橹,天下大亂!
那時白霄塵還年輕,加上初初入門,尚不明白狀況,便唯師門命聽計從。
那場絞殺毫不費力,因為,那個所謂可怕無比的浄罪魔種、天煞轉世,隻是一個纖弱的少年。家裡貧窘,常年營養不足,瘦得仿佛輕輕一捏,滿把骨頭都能碎掉。甚至還性子孤僻,不敢與人說話。
瘦弱少年倒在血泊中,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靜靜看着他,一點一點,失去光澤。
單親母親撲在她唯一的孩子身上,哭得撕心裂肺。
望着那處,白霄塵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周圍村民皆是唾棄的,臭雞蛋、爛菜葉扔了母子二人滿身,仿佛他們是天底下最髒的垃圾,唯恐避之不及,晦氣無比。
第二日,那位母親在破敗的寺廟裡上吊了。
白霄塵私下避過天衍宗所有人,獨自前去給那個婦人收了屍。可對方死不瞑目,念了幾十遍度亡靈經也不管用。直到他耗費小半身功力,給那個死去少年加了氣運,許他來生有一個幸福命數,投生在富足美滿的好人家,那位母親才閉上眼。
白霄塵懷裡抱着小崽子,擡頭“望”着窗外明月,輕聲說:“溯兒你可知,那時我想的,這世上最不公的是什麼?”
長溯随他的視線,愣愣望着天邊,沒有說話。
白霄塵:“是一個被命運定為罪大惡極之人,他被論斷釘死,他沾滿恥辱頭銜,他就要被衆人以正義旗号極刑處死……可是他那個時候,卻什麼都沒有做。”
“——他凄慘離世之時,手上清清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