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溯最近一個接一個地看到故人,令他十分恍惚。
想了好一陣,才想起來上次自鸢落城一别,這空雪公子葉淋秋為取得龍舌草送往北疆魔域,和白霄塵以及葉千障做了交易——
白霄塵最終幫他将龍舌草送出鸢落城,在城南和兩個疑似東阆的舊民成功交接;而他遂了葉千障的願,自己甘願留在鸢落城百年。
修士平時許的願都是暗含法力約束的,更何況當初葉千障費勁心力也要抓到他師兄,定然是要求葉淋秋定了個契約什麼的,難以違背。
但按照時間,百年這才過了十幾年,這家夥不應該蹲守在鸢落城才對嗎,怎擅自背離承諾跑到他們玉绡山來?還湊熱鬧拜什麼師、喊什麼大師兄?
長溯被白霄塵強制叫出關來歡迎新成員,正窩了一肚子火。眼下他垂下一雙随着修煉愈發濃厚如墨的黑眸,沒好氣地看着在自己面前行禮之人,心裡又疑惑又無語。
白霄塵率先解答了他的疑問。
那道士笑道:“原本空雪公子的百年之約是應對葉千障的,但我們前腳走,後腳葉城主就隕落了,這約定空落落的沒了主人。可應誓之地依舊生效,空雪公子仍要呆在鸢落城,寸步不得離開,直到百年。——但這還不如葉城主在世呢!”
長溯明白。
若葉千障沒死,葉淋秋誓約的直接負責人是葉千障,葉千障要是心情好,帶他出城哪溜達溜達都是可以的。但當年葉千障死了,便相當于葉淋秋死守着一座城,一步都踏不出去了。
尤其長溯還聽說,鸢落城在葉千障一死後就被天衍宗的人接管了,天衍宗對曾和北疆魔域密切接觸的葉淋秋自然是零容忍。
隻怕葉淋秋是靠着對鸢落城、對空蟬山莊的絕對熟悉,才能在被天衍宗勢力控制的鸢落城隐姓埋名呆了足足十幾年。
看來,他這十幾年也絕對不算好過。
不過,對此長溯還是有疑:“百年誓約在前,你是如何違背誓約将他撈回來的?”
白霄塵笑:“可不是我将他撈回,準确地說,”他手指朝黑衣少年一指,“人家空雪公子可是來找溯兒你的。”
長溯:“找我?”
白霄塵笑眯眯點頭:“他說,誓約主人變了,從葉千障變成了你,故而,為師就順路将他帶回來啦!”
這都什麼跟什麼。長溯聽得莫名其妙滿頭問号。
這時一旁葉淋秋微微颔首:“讓我來說吧。”
“當初我們在鸢落城一别後,我确實是認葉千障為誓約主人,若他沒有提出其他要求,那麼我便隻能守在鸢落城百年,不得離開半步。”
“然而,”他的嗓音靜而冷,語氣一貫的淡淡道,“在你們離去、葉千障身死之後不久,我和他之間的感應一斷,不知道為何,我慢慢察覺到,誓約主人,隐隐牽到了另一人身上……”
長溯皺起眉:“那個人就是我?”
葉淋秋:“正是。”
于是長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圍觀衆人也是好奇極了,苗景搶問:“誓約這麼重要的東西,好端端的,為什麼會憑空轉移呢?是不是這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
穗陽出身大門派,見多識廣,順着說:“按照我之前聽聞,誓約前主人将自己非常重要的東西轉交給另一人,誓約才會發生轉移,這人才會變成新主人,其所在之地自然便是應誓之地。”
苗景嗖地看向中央少年:“大師兄,那位城主隕落前,可有交給你什麼寶貝?好好想想,可别是遺忘了什麼細節。”
白霄塵大咧咧擺擺手,搶答道:“葉城主隕落之前,你大師兄壓根兒連面都沒見到他,能得什麼好東西……”
而說到這,長溯突然心裡猛地重重一跳。
白霄塵說錯了,他并不是連面都沒見着葉千障!相反,在那個雨夜,他瞞着白霄塵偷偷從城南破廟返回了鸢落城,憑借那隻玉蟬信物一路進城到了城主府邸,甚至可以說,他親眼目睹了葉千障的隕落全程,連衣冠冢都是他埋的。
同時經此提示,長溯也大概猜測到了,隻怕是,那晚自己得了葉千障的畢生功力和修為,故而誓約才會由此轉移到他身上,叫他被動成了誓約新主人。
長溯此刻面上平靜,但心髒狂跳。
這件事……他當年試圖趁夜誅殺葉千障,是因為對方知道他身體溢出黑霧的秘密……如今,這件事絕對不能讓白霄塵知道……
尤其是旁邊白霄塵還在繪聲繪色和人講述,他們當年在鸢落城的經曆有多麼多麼神奇,他們大師兄的表現有多麼多麼優秀,小小年紀都能獨挑密境土龍……這些話不斷地像咒符一樣往他腦海中鑽,慌亂之中,他猛地出聲:“不!”
噪聲瞬間皆靜,大家疑惑地轉頭看向他。
片刻,白霄塵率先開口:“溯兒,怎麼了?”
長溯這才注意到自己語調過于激動。
他反應極快,立刻垂下眼,努力讓自己鎮定:“我是說,你方才所言不對,我并非沒有得葉城主之物——你可還記得,我們最初達到鸢落城的第一晚,我因境界提高,誤把鸢落城的氣運金鸢吸去了一大半……”
他袖下暗中手掌逐漸捏緊,“不知是否因此緣故,誓約這才轉移,認我為主?”
衆人又看向比較有經驗的大師姐。
穗陽摸摸下巴,猶豫道:“氣運啊,氣運确實也算重要的東西,你把葉城主專屬的氣運吸走,在葉城主隕落後,誓約将你認成了第二順位主人,應該,嗯,應該沒毛病的吧……”
衆人當然不知道有沒有問題。
最後還是白霄塵拍了闆:“修真界中境遇奇妙,不少玄之又玄,因緣交錯,解釋不通的!無論如何,我們知道誓約轉認溯兒為主便行了呗!其他的就不用管啦。”
他對葉淋秋笑道,“正好對空雪公子你來講,也是一件好事。在我們玉绡山修煉,總比經年累月困在鸢落城裡強得多,葉城主或許與你還有舊日恩怨,但我們溯兒又與你無仇,根本不會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