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長溯還朦朦胧胧做着夢,就聽樓下可勁兒一道喊。這人甚有毅力,沒人回應決不罷休,喊得他夢境分不清現實,恍惚地費老勁兒爬起來,趴在窗柩沿兒往下一看,這叫魂兒催的家夥,竟是合歡宗的錦容。
再一瞧周圍,天分明還黑的徹底,于是長溯登時生了一肚子氣。
回頭見白十六還睡得四仰八叉,分毫沒有被錦容喊聲影響,讓長溯十分羨慕。他胡亂套上衣服,輕手輕腳越過白十六,噔噔蹬下樓就興師問罪。
隻見合歡宗這“小孔雀”今日打扮得比昨日更花枝招展,眼妝描得更細緻了,發髻也編多了幾番花樣,叫長溯十分懷疑收拾出來這一身行頭,他得要比旁人提前起多早。
“道友當真是精力無限。”其實隔在平時倒也還好,但長溯昨晚第一次喝多了酒,眼下被強制叫醒引得腦殼有些疼,便忍不住陰陽怪氣,“不過你自己特立獨行便罷了,又何苦這麼早擾人清夢?”
而錦容精神抖擻站在那裡:“早?”他面顯訝異,“眼下已經過卯時了,正是吸收晨陽精華的時候,哪裡晚了?”
長溯頭頂一片星光下,無語地看着他:“晨陽?還精華?”
“哦,你是說這個啊!”錦容頓時明白他意思,“你沒發現這裡時間不對嗎?不能看天色的。”
長溯當然知道這裡晝短夜長,昨天就發現時間不對了。他掏出一隻小巧水漏,發現時間還真是剛過卯時:“但是……”
“但是,卯時也很早啊。”二樓窗戶口探出江月鹿亂蓬蓬的腦袋,塌落着眼皮抱怨道,“大師兄,你們說話吵到我了,能不能去二師兄那邊吵?”
隔壁窗戶背後的苗景:“???”
見狀錦容有些驚訝:“除去天色不談,你們玉绡山平時這個點兒都還睡着的嗎?”
長溯:“不然呢?”他想了想,“我們沒有規定起床時間。”
于是錦容張大了嘴:“這麼自由的嘛?我們合歡宗弟子有早課,需清晨練功。可能隻有你們不需要吧,其他門派也大部分都得早起。”他指向其他樓,那處确實閣樓裡頭燈火已經點亮了不少,弟子人影憧憧都在忙碌。
長溯:“……”被卷到了。
于是錦容袖子一撸,直接把這裡當自己家了,舉着他那根碧箫挨個窗戶開始敲:“既然都來歸心書院了,還想偷什麼懶呢?更何況今日第一次上課,大概率就要分班,到早些了解了解情況,對你們都有好處。快起來。”
長溯:“分班?”
錦容點頭:“對,聽我師尊所說,按照慣例,我們之後上課都是分班來的,劍修跟劍修一起,符修跟符修一起,還有陣修,藥修,醫修,樂修……等等等等。不少修士早就确定自己所修之道,但不排除有修士想去别的班看看的,或者出于門派需要,必須被派去其他方向。這些難道不都需要提前籌劃一番麼?”
長溯覺得他所言有理,于是把大家都叫了起來。
其他人都還是很好叫的,除了那個白十六。昨晚長溯應該是隻被他灌了三杯,但他也不知道在他喝醉之後,白十六自己又喝了多少杯。總之這家夥眼下依舊叫不醒。長溯隻好把他架在肩膀上,連拉帶拽拖去了上課的地方。
上課之地在練武台隔壁不遠,是個占地似乎很大的場所,光是外面院牆就綿延百十丈,大門是朱紅色的,在夜色掩映下,隐約可見裡面飛檐鬥拱,層層樓宇,宛如一個蟄伏在黑暗中的龐然大物,蔚然壯觀。
朱紅大門上挂一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兩個大字——“靜園”。
一衆人連天打着哈欠被帶到“靜園”之後,那一對小童子已經施施然一人一個坐在門口石獅子之上了。
“都來得挺早啊!”小道童笑眯眯地說。
“頭一天上課,不敢怠慢。”長溯禮貌回道。
他本想套套近乎,趁機問一下分班情況。但還沒問出聲,便見那小童子從懷裡嗖地掏出幾張錦帛紙,伸手塞給長溯:“來早了便趕緊把這個做一做罷!”
長溯愣了下,低頭展開一看,隻見首行寫了幾個大字——《九州通識小試》。
但說是“小試”,可上面密密麻麻寫了滿滿一大張題,選的,填的,自主寫的,什麼題都有。更離譜的是,背面也還有,但若再翻轉,就會出現第三面全新的題,顯然是上面設置了法術。
長溯淺說翻轉了十幾次題才見底。也就是說有足足十幾頁密密麻麻的題。
“……”他人也有些麻了。
小道童從石獅子上跳下來,拍拍手:“既然我們三百多人差不多都來齊了,大家就趕緊寫吧,儲物空間有桌子凳子的可以用桌子凳子,沒有的就怕牆上寫。總之早寫完早結束。”
長溯低聲問錦容:“這是什麼鬼東西?大家每個人的帛卷内容都還不一樣。”
而錦容一副習以為常的表情:“堂前測試呗。沒事兒,寫完通過了就能開始分班上課了。”說着他掏出筆,站那快刀大馬開始答題。
于是所有人開始答題,大部分在天色甫亮之時答完了。而這卷子是個智能的,有法術輔助加成,前腳答完,後腳就能給計算出結果。
然後,結果是就隻有他們玉绡山和幾個散修沒過關。
當然,玉绡山裡隻有長溯、苗景和白十六沒過,前倆是非常努力、抓耳撓腮地寫了個不及格,後者是前一晚喝多了,考試時趴那直接睡過去,交了個白卷,自然也不及格。
結果出來之後,其他人都很震驚:“這不都是平時說的常識嗎,門派裡長老每次開會都要說個千八百遍的,為啥會不及格?”
長溯無語。“你們覺得是常識的,我從來未聽過這些。”頓了頓,“我師尊又不教我這些,我如何得知?”
苗景撓頭:“不錯,我師傅也不教我這個。看來隻有你們這些正經門派出身的,才會對這些東西了如指掌。”
借此機會,此番歸心書院裡巫蠱門弟子也來了幾個,他們自然也發現了苗景:“欸?那不是被我們趕出去那小子嗎?還真去假冒扶鸾真人那個人的什麼門派了?”
苗景十分尴尬。
而長溯翻看自己大量錯誤卷子時,發現了一些問題。雖然他承認自己對九州人族、魔族、妖族,修仙四門六藝,每個大門派發展史等等這些東西都不甚了解,但他還是有幾個比較确定的。
就比如說,他清晰記得白霄塵說過缥缈宗弟子之間互不相通對方姓名,最多是用師兄師妹相稱了,是因為他們修煉的功法特殊,在輪回到最幼年時期,就如大師姐這樣,如果暴露姓名,會陷自己于險境。
但他這些寫,為何還會被卷子判定為錯呢?
于是他把穗陽大師姐請來,指着自己帛卷給穗陽看。穗陽瞄了一眼,連忙雙手就去捂:“好我的大師兄!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何師尊會知道缥缈宗秘而不宣之事,但既然他告訴你了,大師兄你就不要往外傳了!畢竟我們缥缈宗對外宣稱的都是另一個版本。”
故而長溯明白了——
原來真實的答案,并不一定是正确的答案。
但這份《九州通識小試》也确實涵蓋面非常之廣,差不多把修真界最基礎的知識都囊括進去了,從境界劃分,到妖獸種類,藥草習性,九州曆史等等,想要順利過關的話,少說也得啃完幾十本修真界經典典籍。
啃這些長溯沒意見,所謂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這些在玉绡山欠下沒學的,在歸心書院也得從零來一遍。
可問題是,别人有意見。
尤其是他們這次沒考過,等下次補考是在七天後,這玩意兒每七天考一次,但要命的是,在他們沒考過之前,其他所有人都不能上課。
于是不少門派的弟子一下子都開始抗議了,其中以天衍宗為最甚。這下經錦容介紹,長溯知道那日挑釁他的天衍宗弟子是為誰人,原是名叫——明傑,長溯猜得沒錯,确實是天衍宗亢金宮之主謝君禮的得意弟子。
而此番一同來的還有天衍宗宗主門下的首席弟子,明皓,二人皆是“明”字輩的。但因明傑氣勢過于狂妄,竟将他這位明皓師兄的風頭都給蓋過去了。
比如眼下一聽要硬生生再等七天,可能還遠不止,明傑一下子就爆發了,他領着人去找小道童理論:“所以我們一堆人,就要硬被他們這幾個連基本常識都沒有的、差勁至極的廢物拖着??”
小試沒過的一衆人:“……”
苗景抹了把汗:“可不可以不要罵得這麼直白。”
而小道童站在“靜園”門口,宛如一對無情的維持秩序的機器看着他們,神情又表現出些奇怪:“你們皆為正道修士,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乃是共進退的團體才是,什麼叫‘被他們拖着’?”
“誰跟他們共進退,我嫌丢人!”明傑嗤笑,“我再問你一遍,能不能不管他們,放我們先進去,行嗎?”
小道童面無表情,拒絕道:“以前沒有出現過這種情況。”
“倘若我硬要進呢!”明傑祭出他師尊那柄三尺青鋒劍,打定了要硬闖的姿勢。
驚得長溯他們這裡都顧不得複盤錯題了,一個個都轉折脖子看去天衍宗那裡。
可誰知,明傑連青鋒劍鬥沒抽出來完,隻見那一對小道童冷哼兩聲,懷裡柳條一展,瞬間變化了形态。
之前明明一直是毫無修煉氣息、毫無威脅力、平平無奇的兩個小童子,結果下一瞬他倆通體變得通紅,發絲和衣擺無風向後自飄狂甩,金剛怒目般兇神惡煞,悍氣沖天!他二人互為交替,嚴守門前,手中柳條變成了蛇頭猙獰的鋼鞭,呼呼生威。
這變故來得又兇又急,衆人都沒反應過來時,明傑連一招都沒使出來,他及其後面幾個弟子就被一鞭子打至幾丈之外,打得他竟是毫無招架之力,踉踉跄跄,好幾下才止住步子。
“明傑師兄!!”天衍宗其他弟子連忙來扶人。
明傑此刻臉色難看得要命。當衆跌面,氣都要氣死了!
而這一番操作下來,其他所有弟子這才意識到問題嚴重,要知道,明傑可是在分閣樓時比試打進前四的弟子啊,竟被兩個招引他們入門的小小童子一招制服了,可見這歸心書院裡卧虎藏龍,處處都是高手!
小童子們恢複原樣,翩然落在門口,他倆身形雖隻有一點點,都沒大腿高,但宛如擋門神般牢牢擋在那裡。
“天衍宗全員每人扣十分學分。此後一次密境不用去了。”小童子掏出冊子,抽出筆,嘴角抿着筆毛,在冊面上唰唰幾筆,淡淡宣布道。
天衍宗這下也沒人敢反對了,一個個慫得跟鹌鹑似的,敢怒不敢言。
最終還是首席弟子明皓甩袖離開,其他人包括明傑,這才灰溜溜地都跟着走了。
留下長溯幾人面面相觑。
第二日。
“我懷疑天衍宗要殺我們滅口。”
長溯認真地說道,“畢竟,若是能把我們除掉,他們就可以順理成章進去上課了。”